和于谦暂时放下了争端,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不过多时,两人眼神同时一亮,异口同声道:“换人了!”苏荆溪双眼微微睁大了一些,既像是肯定他们的答案,又像是被这个答案所震惊。
朱瞻基抢先大声道:“白莲教撤走,只可能是那个篡位的反贼打算亲自出手!”于谦眼皮一跳,一句话堵到了嗓子眼。
他很赞同太子这个判断,追兵不是消失了,而是换人了。但这么往下推演,便会出现一个尴尬的结论:篡位者所能调动的资源,绝对超过白莲教、朱卜花或汪极。他既然知道太子沿运河北上,势必在临清布下天罗地网。不,搞不好整条运河的北半段,都密布篡位者的眼线。
这,这不正好给了太子一个借口吗?
苏荆溪这时又道:“我兵法读得少,可也知道以奇制胜的要旨。敌人既然希望在临清迎接我们,那……”
于谦大怒:“苏荆溪你到底什么立场!在淮安劝太子不救人的是你,现在劝太子去济南的也是你!”苏荆溪淡淡道:“我只想让太子尽早抵达京城。之前太子并未说出白莲教的动向,北上自然无虞,现在局势有变,也该及时调整才是。”
太子不悦道:“于廷益你有脾气冲我来,别去凶苏大夫。临清如今凶险得很,你也得承认吧?咱们跳开漕河径直去济南,不正好避敌锋芒吗?至于救吴定缘什么的,不过是顺手为之罢了!”
于谦忽略掉太子最后一句欲盖弥彰的话,道:“去济南或可避开埋伏,可也会耽搁时日,万一赶不到京城,岂不是耽误了大事吗?”
朱瞻基一抬琴身,从琴脚下取出一张写满数字的水路图:“我算过水程了。现在从安山湖出发的话,二十六日能到济南,救下吴定缘,二十七日从济南府快马北上,前后两百一十里路,二十九日即能到德州。那里也是漕河必经之路,经沧州至天津卫,再转白漕至通州,六月三日之前也能到京城,最多路上辛苦一点。”
于谦脸色变得更难看了,看来太子早有筹谋啊,恐怕一路上都在偷偷摸摸计算。他的心中,涌起一种不被信任的淡淡忧伤。
“这个行程里,一点余量都没留,中途有任何差池或耽搁,都会让我们错过最后时限。”“难道走临清就不会耽搁了吗?”太子反驳。
这句话一下子提醒了于谦。“张侯,对了,张侯还在临清等着我们呢!殿下您难道不去见舅舅了?”
“这个我早就考虑过了。”太子平静地一甩手,“我们分开走。本王一会儿就去济南,而于司直你就留在这条船上,直接去临清见我舅舅,咱们在德州会合。”
于谦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什么意思,太子不让自己跟随了?
“临清那边得有一个人去跟我舅舅见面,于司直你是最合适的。放心好了,敌人找的是我,不是你,他们在临清的天罗地网,罩不到你头上。”朱瞻基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
“这……殿下您孤身一人去济南,这怎么行?”
太子不耐烦地摆了摆袖子:“本王不是孤身一人,苏大夫会跟着。她的手段和见识,你也是知道的,不会有大碍。”
“可若碰到危险,她一介弱女子怎么……”于谦话没说完,太子毫不客气地打断:“若碰到危险,你在又有什么不同?”于谦一阵语塞,他挣扎着又道:“苏大夫精通医术,可并不熟悉官府之事。济南府乃是山东治所,与那些官吏交接折冲,得有人才行。”
朱瞻基的嘴角缓缓上翘,露出一个满是嘲讽意味的微笑:“于司直,你不是劝谏本王不向沿途官府透露身份吗?又何必担心这个呢?”
于谦双肩一颤,如遭雷殛。他终于发现,太子从淮安开始对自己的古怪态度,根源究竟在何处。
原来殿下一直对“不得表露身份”这条规矩耿耿于怀……是啊,从金陵开始,这支小小的逃亡队伍屡遭磨难,很多时候只要太子一亮身份,即能解决,却偏偏被横阻下来。一次次磨难,一回回隐忍,换了任何一个人,时间长了肯定积懑于心:为何锦衣偏要夜行?为何腰悬宝刀而不得出鞘?
道理都明白,但情绪可是难以消解的。
归根到底,还是我未能体察主君心意,未能尽到辅臣之责啊。于谦一念及此,灰心地闭上眼睛,颓然跪倒在地:“臣……谨遵王命。”
太子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忽有不忍,可他动了动嘴唇,终究没有说出口。
无尽的黑暗,无休止的颠簸、震惶。
吴定缘觉得这段时间的感受,简直就是自己的人生写照。他已经放弃了计算时间,因为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有定期送到嘴边的硬炊饼,能够勉强标记一下日子,大概是三天到四天光景。
在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处于黑布蒙眼的状态,目不视物,只能趴在马背上不停颠簸。梁兴甫扭伤了吴定缘的手腕和脚踝,让他只有余力在马背上平衡自己,没有力气逃走。
其实梁兴甫的担心是多余的,吴定缘一点逃走的念头都兴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