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交由了向琉昱带来的人另行牵住,夏琰随着父子两个往家里去,张庭跟随。重新戴上雨笠,“嗒嗒”声却弱了——那些坚硬的冰渣子,好像又转为了柔润的细雨。
行走间,笠下有限的视线里,他注意到前面单一衡的腰间悬着的刀鞘。有点旧的黑色,看起来有一点点像单无意——那把他总是炫耀着承继了“单家刀法”,却其实没挥舞过几回的刀。刀被一根醒目白色腰带系在腰间,沾湿了的系结耷在刀柄旁,与远处树梢飞舞的那些灵幡何其相似。
夏琰在略感晕眩的错觉里再次回过神来,一种不真实的恐惧闷压欲发,可是他找不到发作的理由。
“单先锋……”他开口,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今日是真心实意,为着刺刺来的。我也自知与青龙教算不得交好,若单先锋对君黎有任何不满,只管明言。”
“对你有什么不满?”单疾泉稍许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笑又转了回去。“君黎,你很好。”
夏琰怔了一怔,“单先锋的意思是……”
“你很好。这世上很多男子都比不上你。凌厉也好,朱雀也好,都将你视作得意门生,我也当替刺刺庆幸,竟能得你倾心以待。”
夏琰沉默着,不知他这番言语有何深意。
“你在梅州替刺刺挡过一死,当时我虽心有不甘,但如果刺刺一定要跟着你去,我便就这样放手也罢。你那时自称与朱雀反目,我本以为——你不会再回他身边去。”
夏琰依旧没说话。他可没忘,与刺刺自梅州回来,是单疾泉以他“朱雀弟子”身份为由,将他关入青龙谷监牢,试以此要挟朱雀。要说自己最终回到朱雀身边去,大概他那日之举亦占了一半的功劳,今日忽然提起那般“以为”,夏琰实有几分不“以为”然,不过顾念着今日场合,当然不会似往日般出言反驳。
“你回去之后,你我之间的立场便此变了。”单疾泉接着道,“无论旧日里我如何器重于你——无论是在天都峰上,还是梅州城外,我都可以救你——但朱雀的人,终究与我青龙教有极深之隔阂。是以后来我几番与你为敌,并非我对你君黎有何不满,只不过——我不大能肯定,你对刺刺这份心,若与对朱雀比起来,孰者更真。我不想她有一天因你陷入两难——只因我认为,朱雀与青龙教这份旧仇,终究是不大可能永远相安无事的。”
他说到这里站住了,半侧过身来,伞下的目光显出几分怜悯。雨在此时变得更轻,水丝依稀柔化成了点点白色,江南特有的温软细雪开始柔美而薄碎地沾在他深色的袍袖。
“你问我有何不满。”单疾泉叹了一口气,接着道,“我没有什么不满。刺刺心里认定了你,原也是为你不顾一切的。但我总想问,不顾一切之后,她又得了什么?今日你虽然郑重来提亲,但令得你与她终究要生出不安的那些事,一件都没有变,纵然你将全世界之彩礼美物都献了来,你与她,可会与以前不同?”
“当然会与以前不同。”夏琰忍不住辩解,“先不说——我师父从未与我提过,要与青龙教为敌,他既然肯为我来提亲,自也是愿意自此不与青龙教为敌——便算他当真与你们有任何旧怨,这与我同刺刺都没有半点瓜葛,那些所谓的‘不安’所谓‘旧仇’,皆是外人所强加,我与她之间,分明没有半点逾越不去之隔阂。”
“真的没有么?”单疾泉冷笑。“那么,无意算什么?”
夏琰咬了咬牙。他其实想说,无意之死的责任本就在你。他到底是忍了。“单先锋与我说这一番话,是想让我怎么做?”
单疾泉仿佛一直在等着他的这个问题,闻言笑了笑道:“容易。只要你离开朱雀。”
夏琰目光动了动。“我若与刺刺成亲,当然不会再与朱雀住在一起。”
“我说的‘离开’,不是这个意思。”单疾泉道,“我说的是‘彻底’离开。”
“是要我不再认他为师,老死不相往来?”
单疾泉摇了摇头。“是要你杀了他。”
他吐字淡然,夏琰整个心神却因这六个字震了一震。“我若说做不到?”他脱口而出。
“旁人可以说做不到,但你——你是朱雀最不防的人,而且手里还有整个黑竹会。”单疾泉淡定道,“你怎么能说做不到?”
“单先锋!”夏琰终究忍不得,“我不知你是要试探我,还是当真。我早早托凌大侠递上拜帖和礼单,我早早告诉你我师父会替我来提亲,若你当真对我、对我师父有如此天大的不满,根本不想将刺刺许嫁于我,大可早早拒绝,为何假惺惺应允,回信邀我们前来,却说出如此匪夷所思之言语!”
他抑着口气,却已抑不住心跳急剧,对面的单疾泉面上却淡笑如故。“罢了。”他只轻飘飘地说了两个字,侧首看了眼单一衡。单一衡手上一松,大风如有预知般,“呼”一声,将那纸伞瞬间吹得极高极远。
几乎便在同时,小径边,树干后,高高低低的人影已现,不知多少弓箭——一如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