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来就是了。”安月白说罢,却听柳儿担忧道:“姑娘,您总是传意,如今说话都有些……”
闻言,安月白溢出一丝苦笑来。五十多日未曾好好开口讲话,如今说起话来是慢了许多,似是稍快几分便会卡着。
安月白未发一言,却见柳儿眼泪愈凶,泪珠儿砸在她的手上:“姑娘……”
“哭甚么。”安月白擦去柳儿清泪,“也别怕,万事还有我。”
世人皆不知温荆,唯她可算一例外。他何曾是恼柳儿,分明是恼自己。纵使答案已然这般分明,却仍是不愿认她便是安月白。
因着不愿认,故而不愿接纳这身为旁人的青蓝作房中人;因着不愿认,故而为难自个去迁怒为奴的柳儿受罚悔过。
他原是比想象中待她更深,竟是一根针都插不进其中,更遑论她以青蓝之身去接近。
安月白安抚罢柳儿,吹灯歇息了。温荆听罢暗卫密报归来,只见里间已然黑了,便知她二人是歇下了。
炭火仍旺,温荆坐于火前,却觉不出丝毫热意。不知何时困意渐浓,一手撑膝睡了去,却又遭了梦魇。
他许久未梦见幼时了,今夜却怪,却是梦着了。梦中天气大寒,他又梦着了那枯草垛。
街市上人人步履匆匆,无暇顾及他这处。而他侧目,正见那老乞已然冰透的尸身。
不知是梦,悲恸彻骨,却是唤不醒他分毫。天降大雪,他嗅着了诱人的肉香。
惧意若蚁,密密麻麻袭上心头。他知将被推入何处,正欲起身想跑,却是一回头见那温家人已到身旁。
他欲跑,一回头却已然上了温家的船。他回眸,只觉天旋地转,那温家父母指着他调笑,状如耍猴般残忍。
诸人中,夹着那夜凌辱他与老乞的两泼皮;有着温家一行,又有好似阴鬼般的几位公公站于其中。
他们声音嘈杂,伸手若百足之虫;他们兴奋战栗,要将他扒皮剔骨。
温荆退无可退时,才知身后是海。正欲一跃入内,却只觉身后有人将他一推,竟已然摁下那血色指印。
眼前一黑,再见光时已然跌入血色宫墙。无数双手拖着他,摁着他;无数尖牙咬着他,撕着他;任他如何亦逃不出那片泥沼流沙。
而他终是叫也叫不出,恍若没了线的人偶般,任他们撕扯践踏,鱼肉碾压。可便是在这极痛之时,却又听见了一声尖锐嘶嚎,望见了她。
她身寸寸衣衫零落,清泪冲去了半数脂粉,周身青紫斑驳;那高澜却是步步紧逼,他几乎本能般冲去护她,方撕开高澜,却见得那高澜倒在他脚边。
他死状奇惨,却是对着他露出了笑。温荆不再看高澜,一回头却不见了安月白。
虽是不见,却可听到她若有若无的啜泣声;一会儿在左,一会儿又在右,却是无论如何亦找不得她身在何处。
正急着,却是眉心一惊,温荆方醒了来。他冷汗涔涔,恍若刚从水中捞出般,呼吸不稳,抬眸见青蓝正为他披上大麾。
她颈子靠他极近,他嗅着了曾只在阿白身上可闻的檀月香,却是愈发惊恐,抬眸望向青蓝的眼瞳都不由微微发颤。
这一颤,安月白为他刚披上的大麾便又滑落了去。
方才安月白本已睡着,却听得炉旁那人梦中颤抖,夹杂着痛苦碎音,她忙翻身下炕。
到了温荆身侧,才发现那炭火将欲熄灭,而那人则面白如纸,蜷缩成一团,好似风中飘絮。
温荆就那般颤抖着,瑟缩着,磕着牙关,好似已然魂灭;看得她心下痛作一团,取了他的大麾来,却正见他苏醒。
她知那人活着的年月中,伤痛苦楚大约占了大半去,却从未这般直接地望见过。如今见了,又后悔今夜何必同他置气。
若是不那般强硬,兴许不至让他梦中都难得安宁。
究竟是何等苦痛,竟能让那人难掩脆弱易碎之态。
思绪错杂间,她却是不由得瞬然下了泪。那泪珠儿砸在温荆袖上,她忙抬手去擦,却见温荆直直望着她的颈。
安月白忙反应过来,抬手欲护住颈,却被温荆一手擎住了腕。
她如今长期易容成青蓝,却毕竟隔段时日就要重新固定面皮的,否则那面皮边缘便易翘起。
西戎干燥,想来应是那面皮边缘起了皮……安月白一时心慌,却见得那人已然贴近了她的颈,近得她觉出了他呼吸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