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撑着桌子站起来:“我去瞧瞧君上。”说完便脚步急切地向霜华殿奔去。
后头梓桑在喊:“他这么大个神仙,有什么好瞧的!”
从后花园到霜华殿,须得穿过一条蜿蜒曲折的水上回廊,沿着卵石铺就的小径前行,七道弯八道拐,越过一片竹林子,而后再越过三四片几乎一样的竹林子。卵石小径的尽头,便是霜华殿。
因多喝了几杯,这一路奔袭并不大顺畅,拐错了几道弯,以至摸到霜华殿时,已去了两盏茶。
我放缓脚步,轻提裙裾踏上殿前玉阶。
殿门洞开着,内中有光透出。
倚在门边往里窥觑,但见空旷大殿中一张矮书案,书案后头,玄洛支单膝趺坐,一手握卷,看得正是专注。
他已退去常衣,轻袍缓带,长发随意束在脑后,露出条莹白脖颈。
案头一盏孤灯奄奄,照得殿内昏暗。他整个人笼在暗光里,朦胧不甚真切,身旁伴着的,惟有玉石地上一团迷蒙不清的墨影。
我盯着那影子看,总觉影中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疲倦之感。竟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叹息。
这声叹息惊动了他,抬头向门口看来,面上掠过些诧异,这丝情绪还未来得及捉住,已然归于淡然,视线复移回手里,道:“你如何来了。本君说了,今夜不用在此守灯,回去吧。”
若是平素他让我回去,我必然乐颠乐颠回去,但今日我说不清怎的,屈身一礼,自顾自地进了殿,向他坐的书案走去。
他仍盯着书卷,未再抬眼,却也没再开口撵我。
我拉过自己常用的那只绣花小蒲团,垫在膝下,跪在案边将灯焰调整得亮堂些:“这灯欠些明亮,仔细伤了眼睛。”
他目不离卷道:“你点的灯确然明光。从前婵娟在这上头也算颇费了一番功夫,终究比不得你。不过本君也习惯了,暗便暗吧,不妨大碍。”
我扒在案沿,看他睫羽如扇轻动,脱口道:“君上…”
他抬头来望我,眸光映着灯火,带着询问意味。
我张了张嘴,其实就是想问,西王母今次招他过去,可是为了他和黎瑶仙子的婚事,倘若是,他应是没应。转念想到他同那仙子的亲厚,此番虽由西王母牵头,却不过走个过场的事。一席话就止于舌尖,散了。
生生转道:“君上在外头劳累整日,还当早些歇息。”
他极轻地嗯了声:“本君自有分寸。”便将目光收回去了。
我稍事思量,抱着小蒲团退到书案后方一隅。平日夜里替他守灯,我惯常窝在这处,如此便可避着他的眼打瞌睡。
玄洛夜里看书,案头缺不得一盏灯打亮。掌灯这个差事,是我的。每日,只要瞧见昏星挂上山头,我便要颠颠跑来霜华殿,将后殿案头的夜灯点起来。
这差事原是婵娟管着,有一段她告假,我顶了几日。因看案头那盏灯略显昏暗,遂略施小巧,调出亮堂模样。
那日,我正退在一旁守着灯火打瞌睡,迷迷糊糊听得玄洛道:“灯点得不错,往后这事就赏你来做。”我迷迷糊糊嗯嗯两声,自此揽下个偷不得懒的差事在身上。
西王母知他这夜读的习惯,有回将南海孝敬夜明珠转手赐了他。他不稀用,转手丢进柜子里头吃灰。我曾摸进他的寝殿,偷着将那珠子拿出来赏玩,照得那个亮堂,就连掉地上几根头发丝都照得清楚明白。
由此思及我在黄泉路上打的那昏黄的草灯笼,顿然悟得何为世间参差,为此还落了几滴辛酸泪。
殿内静谧,仅不时响起个翻书声,亦是几不可闻的。殿角香炉的镂花顶盖上正腾出缕缕轻烟,许是因酒劲翻上来,令我觉得今夜这殿中浮动的木樨暗香闻着分外酥人。
我抱着膝头团作一团,醉眼望着前方那片宽阔的肩背神色恍惚,却不知恍惚到几更睡着了。
次日睡醒过来,发现自己合衣仰躺在浮星殿的床榻上。我望着床顶一阵寻思,估摸昨夜大约应是玄洛将我弄回来的。随后,便做了以下一番深入思考。
先是想到昨日夜里,因瞧他回宫时心情好似郁郁,揣测他或许遇上什么烦心事,是以出于好意,跟去霜华殿本想与他些安慰陪伴。未料安慰没有安慰到,陪也没陪多久,便很没出息地自己先睡了。到头来还要劳烦他出力将我挪回浮星殿,反而与他添累。继而怀疑他虽未将我丢出殿外了事,难说已然因此心生不快。随而又想到今日他不必再去昆仑虚,正有大把时间可以看我演示那个咒术,若他心有不满,难免会比往常更为严苛些。
层层推到这里,我再无法安心躺着,一个鲤鱼打挺翻身下床,临时抱佛脚去了。
惴惴等到午饭时分,玄洛仍未现身。
我食不甘味地嚼着一块蹄膀肉,心里头琢磨方才那通抱佛脚并未抱出什么成果,看来须得先发制人,待吃完饭便去霜华殿,往他跟前跪一跪。玄洛向来吃软不吃硬,若见我服软,想当少几句训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