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啊,我也恨过这个世界。
——薛苓璐
在高绥与她的分别后的第十天,久未谋面的王老师从南城回来。学校里在编的老教师告诉她们王老师的父亲八天前过世,王老师担心学生们所以过了头七就从南城赶了回来。
王老师穿着薄外套坐在台阶上,看着操场上奔跑的孩子们和天边夕阳,抱着双膝与她道:“小薛,治病的钱还剩十万,晚些转给你。其他欠你的我尽快还你。”
薛苓璐的头发中分梳开再从脸的两侧将脸蛋半包起来,显得稚嫩。她沉默了很久才回答王老师:“王老师,不着急的,我知道生病的时候很需要钱。我爸爸当年生病的时候,我也很希望有个人站出来给我一笔钱——能让我爸爸吃上进口药。”
女人的脸朝着天空微微仰起,似乎变得冷情了几分:“可是没有。就算我大伯有百万身家,在我爸爸刚看完病说想借五十块打出租车的时候都要先把我爸骂一顿。”
“我想,如果那时候我没有因为害怕劳累听从家人们的命令继续上学、而是休学回去全程陪着我爸爸的话,他大概能少受点委屈,”泪水猝不及防地滴落,自责、愧疚,深重而浓厚,快要把她淹没,她赶紧擦去,摆出根本不能被正视的笑容,“好彩我爸爸很坚强,活了下来。”否则她将愧疚一辈子。
王老师惊讶地看着她,十几秒后又转过头看向原来的方向,平淡道:“薛老师善良勇敢,用度虽然不是特别讲究但也看得出来品质很好,我还以为薛老师出身小康之家呢。”
“薛老师,你知道吗,其实在这种事情上,无论怎么做,都会有遗憾的。都会愧疚的。所以才有人说亲人的离世是一生的潮湿。可我不能表现出来——因为我是老师——孩子们需要正确认识死亡,除了家人们给的,对于我们这里的孩子来说老师就是最重要的三观组成来源了。”
两人不再交流,一起在台阶上等待冰凉的夜晚。很快就会入夏,入夏就会彻底温暖起来。
薛苓璐回看父亲生病的那段时间,她是恨这个世界的。她当然知道这种行为非常自私,但那段时间她真的……太绝望了。
在那段时间,她见证了许多种丑恶嘴脸,护士的拿着鸡毛当令箭,医生的漠然和不耐烦;也压力倍增,她是在从学校回到家中的当晚知道父亲患癌住院,当时她正兴高采烈地吃晚饭,前一秒讲述学校发生的有趣的事,下一秒就让她提着大包小包去医院陪床,并且直接让她突然看到暴瘦、痛苦的父亲。生病期间,父亲因为癌症注定变得情绪失控,会因为小事情骂出难听的话。她委屈,可又一句话也反驳不了。同时她还得在每一个没有准备的时间里直面每个医生的诊断,或好或坏,都是她冲在最前面;还有突发的癌症疼痛,她束手无策,扛着父亲去最近的医院打止痛药。父亲有些时候还会发些奇怪的短信给医生,医生发给她她就马上道歉,却又心疼着爸爸无法指责一个字——因为那些短信字字句句都透露着他拼命的求生。
……
太多太多,她几乎要崩溃。
可即便这样,到最后,所有人还怪她,说她不孝。
她不明白,做了几十年好事的好人为什么会落得这个下场?她不明白,为什么她明明在付出、是亲人们中最勇敢的人,为什么每个人都要骂她?医生、爸爸、妈妈甚至哥哥。她不明白,她咬着牙坚持着,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发现她的牙齿已经咬碎了?
她虽然知道没有人有义务在意她的情绪、安慰她、体谅她,她理解这些就是世界的规则,可她失望、害怕、恐慌,感觉被全世界抛弃,二十岁的她只有两个选择:死亡或者转移。所幸从小她受的教育就是生命珍贵、她知道有那么多拼命求生的人却没有生的机会,所以她选择了后者。
薛苓璐闭上眼睛,那是一段很困苦的时光,物质精神上的双重困苦。她不愿意再回想。她希望。比起回想,她更想去期待待会闭眼后的黑暗中能出现闪闪发光的星辰。
王老师回来,她就能请假了。
两天后,节目组就给出了消息,高绥代为转达,下一期的拍摄开始时间定在了下个月15号,刚巧是个重逢团圆的好日子。不过这次拍摄时间只有一周,同时也会加入新的特别成员。
“为什么会选择去伊犁霍城县?”薛苓璐清洗着手里学生送的野花,朝着电话高声问道。
高绥正在做妆发,造型师的手灵活地在他头上垫好发包,梳出饱满的头型,然后扎好干净利落的马尾。他坐在埋有白色灯带的化妆镜前,门打开着流通空气也因此能听到纷闹声,人来来往往,他却好像只与她在一个时间空间里,能感受到她此刻的喜悦、放松,也似乎看到了她在用心处理那朵包含着学生们的爱的野花。
就这样到老吧。他想。
“高绥!你有没有听到我讲话!我问你我们去伊犁的话要带什么?”
高绥回过神,赶紧回她:“我来整理吧,我助理会给我清单。是新加入的一个嘉宾提议的,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