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的人所穿衣物大多质地粗糙,且衣衫上还有天长日久以来都一直没能洗干净的顽固污渍。另外人群中多青壮男性,露在袖子外面的双手以及胳膊上都有相似的老茧,一看就是劳工。
这种人基本不可能来锦绣庄买布裁衣,而且如此大量的劳工全部出现在锦绣庄外面更是绝不可能。肯定是罗鸿飞雇这些人来充场面,必要时可能还会闹事。
还有除了那些劳工以外的其他路人,根本就不是经常在锦绣庄周围走动的人,同样是罗鸿飞为了扩大事情的影响而特意找来的人。
至于那些散落在地上的布料,罗鸿飞口中的“次货”,更是根本就不是锦绣庄出产的布料,反而是薛怜心曾经在天衣坊见过有着类似的花色的料子。而且那些布匹上面有撕去标识后留下的胶痕,那胶痕的模样与天衣坊会贴在布匹上的标识一模一样。
大量的劳工,陌生的路人,没有除去的胶痕,全部都是罗鸿飞留下的破绽。
加之他们正是在她有事出去的这段时间发难,薛怜心很容易就能推断出这又是冯世康联合罗鸿飞对她使出的毒计,而目的就是段玉书。
段玉书展示的那件鱼皮衣肯定会引来冯世康的觊觎。就算他不想做鱼皮布,也肯定不能让段玉书这等身怀绝技的人留在她身边。
这是冯世康设下的连环计谋。
如果薛怜心不相信罗鸿飞,维护了段玉书。那么罗鸿飞就可以煽动锦绣庄外的那些“假路人”趁机闹事。
如果薛怜心在当时的情况下真的相信了罗鸿飞,赶走了段玉书。那么段玉书此后必不可能再次跟薛怜心合作,锦绣庄便会失去一个巨大的卖点。
更不用说等到段玉书离开之后,冯世康还可以装好人笼络段玉书,将他收为己用。
薛怜心不是没有想过将计就计,让段玉书就此离开,去冯世康那边做自己的卧底。
但是她又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她还不能完全信任段玉书,不可能让他去冯世康那边做卧底。
而且她根本就没有把冯世康放在眼里,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更长的路要走。
更深的仇要报。
所以她当机立断说要赶走段玉书,不给罗鸿飞发难的机会。同时让阿碧全程控制着段玉书,让他一直在自己身边,不会落入冯世康的手中。
锦绣庄不一定必须要有一个段掌柜。
但是她必须要有一个会制作鱼皮衣的段玉书。
说话间马车行至薛家,阿碧下车为段玉书收拾好行囊带回车上。
“走吧。”
“是,小姐。”
段玉书看着阿碧将马车一路赶到了陵阳城西郊的平安寺后,之后率先跳下了马车。
“我们是要来这求平安吗?”段玉书说着,正要起身下车,却被薛怜心拉住胳膊。
薛怜心对段玉书摇了摇头,示意他坐回去。段玉书坐回了之前的位置上,一头雾水。
他正想发问,就看到阿碧已经将马车四周的漆黑帘幕扯下叠好,随后换上了常见的竹帘。
阿碧手脚麻利地处理好这一切,之后再次回到车上。只见她将发钗全部取下,发髻散开成了一束马尾。随后从她自己的座位下面拿出一套宽松的粗布衣衫套在她常穿的那身青绿衫裙外面。
原先的伶俐侍婢,摇身一变成了利落小厮。
原先令人退避三舍的有着漆黑帘幕的马车,如今也变成了街上随处可见的普普通通的马车。
阿碧再次挥动马鞭,马车再次行驶了起来,只是又再次驶回了陵阳城。
段玉书这次没再问什么,只安静地与薛怜心面对面坐着。
他第一次有机会仔细看看这个已经足以让他终生难忘的人。
薛怜心并没有看段玉书,她还是一如往常地透过遮掩着车窗的竹帘看着路上来往的行人。
车行辚辚,马车穿过陵阳城,一路向南驶去。
段玉书看着马车出了陵阳城,看着行人逐渐减少,最后几乎看不到什么人了。
不过随之而来的,是一大片几乎望不到边界的荷叶。
“吁——”
阿碧拉紧缰绳,马车也随之停下。
“小姐,到了。”阿碧撩开竹帘,探身进来拿走了那把漆黑绢伞。
“公子请。”这是沉默了一路的薛怜心对段玉书说得第一句话。
段玉书闻言下了车,薛怜心在他之后也下了车,走入阿碧早就撑开的伞下。
“这是……”
“我的荷塘。”这是薛怜心对段玉书说得第二句话。
只是他们此时都还不知道,这句话就如同落入深渊的一滴水,虽然一时之间只荡起了一圈涟漪,但日后却会掀起足以搅动整个深渊的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