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秋雨淅沥,待晨光熹微时,日光顺着东方蜿蜒的山脊迸出,冲开迷雾照向高耸华美的空中楼阁,木兰花架上的几盏金菊承着金色露珠,神采盛盛。
八仙桌上搁着各色团点,小娘子乌发轻束,只著一身缥青燕居服,脚上半趿软履,轻松自在。她夹起最爱的煎油果子轻咬一口,抬眼看向对面欲言又止的少年。
“怎么啦?”宣宁奇道,“昨夜细雨芭蕉,是没睡好么?”
萧且随“嗯”了声,纤长有力的手握住玉瓷小碗轻抿了一口,说道,“子彦昨日领了圣令,调任进奏院,官家赐他做淮南郡观察使,任期五年,不日就要离开长安了。”
宣宁顿了顿,她搁下银勺,皱着眉问道,“昔年可没有此事呀,是业表哥自己上请的?外放五年,可他都二十了,又是舅舅的独子,舅舅竟能允准他这样乱来?”
“他…”萧且随有些沮丧,心不在焉地拎着勺在粥碗里轻搅着,说道,“近来不是许多人都急着定亲么,永安候夫人也想把他和崔二娘子的婚事定下来,可他到底不情愿,与家里吵了一架,第二日便自请出京了。”
阿念才情出众,又是难得的美人,与业表哥也算门当户对。他为何不愿?
宣宁疑惑地问他,萧且随一噎,两眼望着天,“我怎会知晓。”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淮南巡察一职居无所定,五年都要在水道两岸来回巡看,可不是个轻松的差事。他那个性子,要做出些政绩来,怕是要得罪人。”
昔年陆业从未离开过长安,从礼部任满后就迁任京畿副指挥使,一路顺风顺水,仕途光明。
他本就是天生富贵,何用像寒门落魄子那般外放攒功绩,步步维艰。
说到底,或许子彦是不想十月留在长安参他与李宣宁的婚宴。
萧且随微微蹙眉,又叹了一声。
而要说起“长安城近来许多人定亲”,则是因为前几日的一则传闻。
吐蕃、大竺的使者团已先后到了京城,本其中两位皇子会与福康、朝晖公主“和亲”。
可就在这个档口,忽有传闻说福康公主已和裴家四郎定亲,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想不信都不行。
这样异皇子和亲就多出一个名额。
果不其然,接下来禁中便传令下来,凡十五至二十岁的世家女郎皆需出席几日后的初秋围猎。
圣意昭然若揭,着实在长安贵女中引起了恐慌,大魏同色相婚,找不到门当户对的,再不济也得配个寒门才子以期来路。
异皇子虽不是卑贱之人,可对于家族来说毫无益处,失了家族的倚仗,女郎如何能安心,谁也不愿意嫁给异族人的!
且不说那几张在市面上偷偷流传的皇子画像,五位吐蕃皇子模样虽端正,可人均虎背熊腰,身高足足九尺有余。
而大竺皇子红发白脸,薄瘦如猴精转世,个个丑不堪言。
是以这几日长街上头担着红绸箱子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堪称一大奇景。
宣宁放下画像,咋舌不已,上回谢方行只拿个名单过来给“她”看,她可从未往这些人的样貌上好奇过。
毕竟李家皇亲中的男子,无一不是俊朗出众,她便以为天底下的皇族都是美貌非凡的。
她皱着鼻子,问萧且随道,“这些人怎会丑得五彩缤纷,他们之间也毫不相似呀,会不会是刺客伪装的?”
萧且随笑了声,说道,“异族不在乎血脉继承,这些皇子有些也是收养而来,不相似也很正常。”
宣宁恍然,说道,“是了,我怎给忘了,阿史那奇顺也只得你一个亲子,其余几个都是部落养子。”
萧且随摸摸鼻子,说道,“李宣宁,她们都不想嫁给异族人,那你呢?”
“我?”宣宁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和你。”萧且随说道,“你会不会也不想嫁给我?”
桌上袅袅的白烟模糊了他的面貌,少年放下了筷箸,一双晚星璀璨的眸子透过迷雾认真地看着她,缓缓地问道,“宣宁,我从没问过你,你可愿意嫁给我?”
宣宁点头,理所当然地说道,“咱们的事儿不都板上钉钉了么,阿史那奇顺要保你的性命,又是送马儿又是签盟约的,顺便也不用朝晖去突厥送死,一举多得的好事儿,我当然愿意了。”
“是这样…可对你而言好似没什么好处。”萧且随有些不是滋味,微微垂首,随手夹起一片肉放进碗里。
没等他落筷,宣宁便伸出筷架在那碟上敲了两下,小娘子斜着眼看着他筷上的羊肉片,没好气地说道,“你吃这个?不要命了?”
萧且随后知后觉缓过神来,“哦”了一声,讪讪地收回了手。
看见对面的少年像是霜打茄子,焉巴巴地垂下了头。宣宁心中好笑,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我从前确实没想过有一天我竟会嫁给你,至少在阿意到来之前,我从不知你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