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瑞泽之死来得实在突然,饶是褚光熙也一头雾水。
官府找不到那几个将他乱拳打死的混混,又急着结案,便草草逼着与方瑞泽抢摊位的小贩认下了失手杀人的罪名,紧赶慢赶在年关前将卷宗封好,往大理寺递了上去。褚光熙留了个心眼,没大张旗鼓地把卷宗拿来细看,只是装作不经意地翻看了几页。
分明只是一个家道中落的当街卖粥之人,到底有什么事值得被人暗中杀掉?方瑞泽在茵泽马场一案中的确向褚光熙透露了三皇子叛国的意图,可如果是三皇子案的余孽前来报仇,那方瑞泽怎么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死在这个时候?难不成,真是意外?
褚光熙仔细梳理着那天方瑞泽与自己的随意交谈,一个模糊不清但让他脊背生寒的猜想逐渐涌现——如果方瑞泽的死亡真的有什么特殊之处,那就是这件事发生于自己与他在街头偶遇之后。
杀害方瑞泽的人也许并不惧怕他本人——所以才放任他在三皇子案后活了半年多,但那些人应该非常担心方瑞泽在谈话中告诉了自己什么,于是不惜痛下杀手。
这么说来,被杀手暗中监视的对象,到底是方瑞泽,还是自己?
这一瞬间,褚光熙蓦然想起侦办三皇子案时在阳淳镇时突然出现又消失的黑衣人。那个黑衣人名义上朝自己射了一箭,似乎是三皇子派来阻拦他查案的杀手;可事实上他的出现有如神助,一路领着追赶他的褚光熙一行人找到了三皇子的藏匿处,而且事后三皇子也坚决不承认自己曾派出这名黑衣人。
“三皇子,岭南王,方瑞泽。”
“叛国者,密谋者,马场掌柜。”
褚光熙坐在绝不可能有人窥探的褚家书房里,用指尖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写下这几个湿漉漉的字眼。他盯着最后那四个字看了一会儿,终于把它们用干布擦去,改成了“香料商人”。
于是,这一团困扰褚光熙许久的迷雾终于显露出狰狞一角。他知道接下来该去做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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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晋皇家传统,祭灶节当夜是独属于皇帝与自己几个孩子相聚的小年夜。相比于除夕夜皇帝携三宫六院的盛大家宴,这个小年夜规模虽小,却在规制上尤为精致华贵,倒是让宫廷御厨更加费心劳神: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皇帝私宴,口味和菜色没了那么多祖宗规法的限制,都得可着皇家的喜好来。陛下年纪大了吃不得油腻难消化的食物,齐王殿下有胃病忌辛辣刺激,大公主怀着身孕爱吃酸甜口,太子殿下倒是不怎么挑… …
只是,御膳房精心准备的餐点在今年备受冷落:私宴上气氛特殊,已经被贬为庶人的三皇子自然是来不了——宴席上直接没了他的座位,而母亲娘家刚刚遭过大难的四皇子也兴致缺缺,就连一向没心没肺的太子都不知为何沉默寡言起来,玉箸没动几下便搁置在一边,那灌不醉人的甜酒倒是一杯接一杯。
皇帝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但什么也没问,面容和蔼,宛若一切如常,只和已经出嫁难得回宫的大公主问些家长里短的小事。
齐王是皇子公主里岁数最长者,也是这宴席上坦然淡定如往年的另一人。眼见着二弟喝酒,三弟缺席,四弟郁郁寡欢,五弟吓得连菜都不敢夹,而老幺六弟埋头只顾着吃。
两个妹妹已经和父皇聊得近乎有些没话找话,甚至数次朝自己投来求救的目光——齐王终于起身,端着酒杯恭敬地走到皇帝案前,一撩衣袍跪下:“父皇,儿臣敬您一杯。年年今日,岁岁今朝,愿父皇安康,永葆我大晋威光。”
说罢,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老大,你有心了,起来罢。”皇帝抬抬手示意齐王起身,而齐王也顺势走到皇帝身边,拿起酒壶为皇帝斟上一杯酒。
皇帝接过,在手中将那酒杯下意识转了几圈,举到嘴边慢慢喝下。
齐王低眉敛目,颇为温顺地垂着手站在一边,伺候完皇帝喝酒才回到自己的坐席。
有了他的示范,太子自然也得效仿。只是他心不在焉得过了头,端着酒杯往皇帝案前走的时候居然被地毯绊了一下,差些没摔倒,手中的酒更是洒了大半。
见状,皇帝的眉毛早就拧了起来,更是毫无掩饰地叹了口气。
待太子手忙脚乱地重新斟好酒,有样学样地在皇帝案前跪下说完贺词,皇帝没接过酒,而是半起身,直接用筷子尾重重打了一下他的头顶。
“这点小事都干不好,朕说你什么好?”
太子一脸委屈地看着皇帝,瘪着嘴,头被打得很疼但是他又不敢伸手摸,只能双手举着酒杯可怜巴巴地跪着。
皇帝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故意耗了一会儿,见他双臂都开始打颤了,这才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太子不敢起身,继续跪着,皇帝见他这副模样就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