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屏风后,明黄色的身影模糊不清。
茶盏碰撞的“叮咚”声后,皇帝开口:“芜沅殿偏房失火,恰逢晋城侯世子在里面醉酒休息,虽性命无碍,但受到惊吓又熏伤了眼睛,要好一阵才能恢复。”
宴云笺低声应:“是。”
皇帝抚掌含笑:“晋城侯即将启程回东南,看来,世子是无法跟他一起走了。不过也无妨,就在宫里好好养着,晋城侯不用操心照顾他这独子,驻守东南的差事也能办的更踏实些。”
顿了顿,他意味深长:“宴云笺,手段愈发巧妙了,你果然从未叫朕失望。”
宴云笺道:“陛下谬赞。”
窸窸窣窣的声音,皇帝似乎在抻腰,语气懒散:“这几年,你没少为朕分忧。这事办的漂亮,本该让你歇歇,但眼下还有一件要紧事交于你。”
少年不语,等对方继续。
“姜重山不日班师回朝,这次击退北胡,他可是要名垂千古了,”皇帝淡声道,“可他拥兵自重,藐视君上,功不抵过;且与北胡勾结已久,实则是卖国之辈。朕苦于子民受他蒙蔽已久,却只见他羽翼渐丰,无法撼动。”
“此人狡诈奸猾,若非极亲近之人细心留意,实在难以拿到这贼子通敌的证据。”
香炉缕缕轻烟升空,他的尾音空空敲打在稀薄空气中。
宴云笺长睫低垂,从容道:“奴会拿到。”
皇帝微笑:“朕清楚你的手腕,自去准备吧。”
挺直跪立的少年未动,须臾,他低声问:“奴可否拜见仪华长公主?”
皇帝语气遗憾:“不能。”
“仪华半个月前又小产了,”他叹气的声音模糊暧昧,“朕这皇妹啊……身体不好。没保住龙种又伤心,床都下不来,实在没有办法见你。”
宴云笺抬眸。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屏风一面模糊,一面却清晰无比。少年抬眼的模样,皇帝看得分明。
那双眼睛深邃清冷,睫羽纤密根根分明,世间难得的漂亮。
漆黑瞳孔外周泛着淡淡暗金色,是乌昭和族人特有的眸色。
皇帝搭在龙椅扶手上的大掌慢慢攥紧。
忽然厌恶喝道:“竟敢抬头看着朕,忘了自己身份不成?”他话锋一转,“方才的事还没完,晋城侯世子的事总要给个说法。纵火之人须得处置,以慰晋城侯满腹怨气。吴绍海——”
一旁侍奉的大太监吴绍海立刻躬身:“奴婢在。”
“晋城侯世子伤了眼睛,自然要赔一双,”皇帝吩咐,“别见血,虽然他血脉低贱,但仪华任性,偏对她生的这贱种怜惜……莫弄得太倒胃口吓着朕的妹妹。”
“是。”
吴绍海转身走下台阶,站在跪立少年面前。
用拂尘尾端抬起他线条凌厉的下颌,另一手探进袖口。低声警告:“想想长公主殿下,你最好别动。”
无需他说,宴云笺始终身形未动分毫。他漂亮的眼睛安静、麻木,如冰冷寒凉的铁刃,没有人的情绪,也没有人的气息。
玉瓶倾斜,淡蓝色的液体流入眼眶。
本该是难忍的剧痛,少年却一言不发背脊挺直,只有额角的青筋和豆大的汗珠彰显他仍有痛觉。
眼前渐渐模糊,灰白,直至一片虚无。
一把肮脏的刀,刃尖够锋利就是了,破损个宝石不打紧。
皇帝远远道:“去吧。办好你一向拿手的事。姜重山处斩之日……朕许你们母子见上一见。”
少年手撑在地上,他的手骨骼感很重,用力时青筋凸起。
“是。”他缓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