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回来的时候,李拈花正跪得双腿发麻,如有万只小虫撕咬,想抬起来放松放松,就见老祖宗阴沉着一张脸进来。虽然她平常总是板着脸,一年到头没个笑脸,好似谁欠了她一大笔债。何辛说,老祖宗守寡以后,脾气就没好过,这话是她娘偷偷告诉她,不让她往外说,不过谁都能管得住自己的嘴,世上就没打么多茶余饭后了。
母亲投过来的目光中警告意味更甚,李拈花不敢再造次。
本以为少不了一顿挨打,不想老祖宗嫌恶地挥挥手,罚了个思过洞思过三日,就让她滚蛋了。李拈花巴不得,跳起来就往外跑,这院子喊她来她还不愿意。母亲落后一步,喊了声“寻道”,李拈花余光瞥见李老四低眉顺眼从老祖宗屋里出来,乖乖跟着母亲离开。
老祖宗跟前,她不好发难,离了院子,不出这口恶气,她就不叫李拈花!所以她先一步守在拐角,等李老四一过来就扑上去连打带踢一顿乱揍。
李老四哇哇乱叫,抱头躲到母亲身后,母亲一手一个,拽起姐弟俩回到自己院子。
吴霖让李拈花先在外头候着,将李寻道叫进去,屏退婢女,坐上窗边的塌,叫儿子站到跟前,面色颇有几分严肃:“母亲有没有说过,与姐姐的打闹不要告到老祖宗跟前去?”
李老四委屈:“还不是因为母亲偏心?”
“母亲哪回偏心了?”
“每次姐姐打我,母亲都叫我不要声张!”
“还不是你自己打不过?”李老四语塞,这才是最气人的,每次挨打来找母亲,母亲都不安慰他就罢了,还揭短。打又打不过,母亲也不帮他,这才是他跟李老三关系愈发恶化的主因。“男子汉当顶天立地,不凭实力,凭告状、给人穿小鞋,寻道,这种行为,母亲不认同也不喜欢。母亲希望你做事光明磊落有担当,秉君子之节,远小人之行,明白吗?”
“儿不明白!所有人都喜欢我,为什么母亲不喜欢?”李老四吼道,“母亲在说孩儿是小人非君子吗?母亲怎么能这么说?您为什么不教训姐姐,不要总是跟我争锋相对?别人不喜欢她,又不是我的错!”
“寻道!”吴霖拔高声音,“这种话绝不可以当着拈花的面说,明白吗?”李老四不答,吴霖再问,“明不明白!”
被母亲的疾言厉色唬到,李老四不情不愿点头。
吴霖叹气:“别人不喜欢,不是你姐姐的错,你姐姐能活到现在、能成长得这么好,是她自己争气,你不懂她付出多少努力,才能在那么多冷眼下好好长大。那些爱、那些赞美与光环,你轻而易举就能得到,对她来说却是奢望;对你来说理所当然的人生,对她而言是差点被剥夺的东西。整个李氏、整个临仙门都欠她、她们。”
“母亲。”李老四被母亲面上的煞气吓到。
吴霖敛了敛神色:“你姐姐不是真的讨厌你,要与你为难,她只是……罢了,你记得让着她点,更不要拿这些事去烦扰老祖宗。”
“知,知道了。”李老四不大服气地撇撇嘴。
李寻道出去后,吴霖将李拈花唤进来:“伤到哪里了?让母亲看看?”她拉过犹自生气的女儿。
“没有,李老四那个废……家伙,哪里伤得到我?”
“行啦,别别扭,过来给母亲看看。”
李拈花不情不愿在脚踏上坐下,任由母亲捞起自己的袖子:“我打了老四,母亲不怪我吗?”吴霖摇头。“为什么?”她有些急,母亲偏心自己,她知道,但这般偏心也太不合常理。
“因为,”吴霖拉好她的袖子,温柔地看着她,“母亲知晓,你不是真的要打你弟弟。你只是心里很……难过,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老天这般不公对不对?”
“不对。”被说中心事的李拈花倔强否认。
吴霖看着自己要强的女儿,心下一酸,将她搂进怀中,这么要强的孩子,却生在了这样一个地方、生做了女儿身。自己为何偏心?不是因为不喜欢儿子们,也不是不知道李拈花针对老四,而是如果连自己都不跟女儿站在一起,她就只剩一个人了。
她忘不了,女儿刚出生,就被人带走抛下转灵潭的往事;忘不了,尽管活下来,却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受尽他人冷眼、躲起来偷偷哭泣的小小身影;忘不了,天真可爱的小脸仰起来,问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她时自己的语塞。
要怎么告诉她,仅仅因为她是女孩子,所以没有人期待她的出生、期待她活着?这当中,甚至包括自己?
尽管理由不同,她的确曾希望不要是女孩,她不想她出生即受苦。可当小小软软的身体躺在自己怀里,她就知道自己应当豁尽一切保护她。
“拈花,别害怕。”吴霖轻拍女儿的背,“有母亲在。”
“可是母亲。”李拈花伏在母亲膝头,“老四说的是不是真的?十五岁后我就要嫁人,就不能再修行?”
吴霖扳住女儿的肩:“你想修行?可之前你看起来不是很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