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的夜晚一向明亮得惊人。但是对这座城市的居民来说,它有比霓虹灯光更迷人的魅力,只是那种魅力被悬浮的都市幻想掩盖着,常常难以被人察觉。
松田阵平居住的那栋警察公寓大概就是这种魅力的一部分,他站在窗边,手里点着烟,从一片晕黄的路灯上收回视线。
对面的公寓楼亮着同样晕黄的、一格接着一格的灯光,像是整齐排列的乐高积木。他和萩原研二共享一座四室一厅的公寓平层,身后传来水流和碗碟碰撞的声音,后者今天下午刚刚出院,但其实早恢复到了活蹦乱跳的程度,此时正戴着硅胶手套,兢兢业业地站在厨房里洗碗。
——而松田阵平,几乎是出乎意料地,通常是负责做饭的那个人。
“Hagi,”他忽然出声,依然看着窗外,“你觉得森谷贞一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
萩原研二抬起头,他被剪短了一些的长发在脑后虚虚扎了个小辫子。
“森谷贞一?”
“你见过他吧。”松田阵平笃定地转过头,“七年前,我们第一次作为爆处组成员参与警方行动就碰上了大案,森谷贞一是当时警察厅警备局派来负责协调指挥的人员,对那时的我们来说他称得上是上级的上级。”
萩原研二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水流哗啦啦地声音还在继续,良久他低下头继续洗碗,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我记得那一面。”他说,“当然,我也只见过那一面。”
松田阵平依旧看着他:“所以呢?你觉得他怎么样?”
“……很仔细?”萩原研二歪了歪头,“而且把生命看得很重——不过这是警察的通病,我是说好警察。除此之外,他是个有礼貌的好人。”
松田阵平收回视线。
他看着烟头燃烧了一会儿,良久道:“所以我想不通。”
“想不通什么?”
“…...他理应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才对。”松田阵平缓慢地说,“他应该意识到了,松本小百合那天晚上的欲言又止背后,隐藏着什么值得细究的东西,而那种东西必须是他——一个警察,才能探寻的。他也应该意识到那女孩不是真的不听话的毛孩子,面对手/枪和警方行动还能让她不管不顾跑下车的理由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事。”
“但最终结果是,”他作出结语,“他的确把这些忠实地在案卷中记录了下来,但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将这件事的影响扩大。以至于十年之后,我们认定松本扬泰有问题,才再次把那本卷宗从角落里翻出来。而这时森谷贞一已经死了,死人没有办法说话。”
萩原研二低头听着他的话,微微蹙眉,但依旧仔细地把盘子洗净。
直到最后一个盘子被放进碗柜,他这才脱下手套,倒了两杯水,走回客厅,将其中一个玻璃杯递给松田阵平。
他没管松田阵平手里的烟,只兀自靠在窗边偏头看着外面,良久道:“小阵平,十年前我们在干什么呢?”
松田阵平沉默地看了他一眼。
“十年前,我们19岁。”萩原研二说,“大学一年级,从早到晚为了赶死线和做实验兵荒马乱。谁都还没认识,谁都还没失去,谁都没能预见未来。”
“不过,”他顿了顿,“我知道有些人天生就不太一样。命运对他们比较苛刻,所以他们也必须早起跑很多年才行…...东大那两个卷王就是这种人,可怜小诸伏得整天跟这两个把泡图书馆当约会、辩论案件当调情的人待在一起。”
“我看他挺享受。”松田阵平呛了一声。
“唉,这不是重点。”萩原研二无所谓地摆摆手,“重点是,有一些人的确感觉敏锐,天生容易洞见事情的本质,以至于连很多年后才会发生的事都能在某个平凡的下午被他们一语中的。跟这样的人相处久了,你就会发现很多时候无需多言,只需要相信他们就好了。就像我相信Mayu酱的决策不会出错一样,她想让我做什么,我就愿意做,我知道她不会害我,这就够了。”
他看着松田阵平的眼睛:“你也是如此吧,小阵平。”
松田阵平收回视线,没有说话。
“我大概天生不是那样的人,”萩原研二继续说,“不过幸运的是,我似乎天生看得出谁是那样的人,这是研二酱的超能力哦!”
他笑了一下,松田阵平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没有反驳。
“你说得对,小阵平。”萩原研二继续说,“森谷贞一应该发现了什么才对,甚至他可能做出了一些尝试,但是十年前——那是怎样兵荒马乱的场面,被他短暂看护的、没有法律关系的未成年女孩因为警方的失误死了,即使对方的父亲是个不管小孩死活的人渣,但以森谷贞一的道德素养,他真的有脸面去死者亲属那儿探寻一个不知是否存在的秘密吗?”
“当然,也可能同时存在另一个理由,并且,这个理由你也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