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许我把自己擅自定义为‘一个人’,信任着我、和我一起走下去的人也不允许。”
“你很担心他们?”
“不是担心。”星野真弓说,“而是愧疚。”
“为什么?”
“……”星野真弓摩挲了一下指间,她诚实地说,“医生,我可以抽烟吗?”
泽田医生微笑着摇摇头。
“好吧。”星野真弓耸耸肩,她把话题拉回来,“我看着他们,总是想到过去的自己。如果说我是迫不得已,那么他们中的很多人其实没必要走上这条路。”
“他们是怎么想的?”
“他们是一腔热血的笨蛋。”星野真弓说,“好吧,不是笨蛋,他们很聪明。但他们总归是一腔热血的那种年轻人,我却要残忍地蒙骗他们,让他们走上无法回头的路。当然,他们会觉得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但对我来说,事情永远不是自然而然就能发生的。”
“为什么说是无法回头的路?”
“因为,”星野真弓顿了顿,“我很清楚,那并不是什么正义,只是在维系某种平衡。”
泽田医生柔软的眼睛眨了眨。
半晌,她轻声说:“星野桑,为什么不把平衡当作一种正义呢?事实上,很多时候,我们需要的确实不是正义,而是一种平衡。”
星野真弓沉默了一会儿。
良久,她轻轻地吸气,又轻轻地呼出,冷静地感受着微闷的胸口和一下一下过快跳动着的心脏。她知道这是轻微的焦虑症状,正因为知道她才能如此平静地感受自己的呼吸。
她最后说:“我得承认,医生,我今天杀了两个人,这对我多少有些影响。我已经很久没有杀人了…...很久没有事需要我杀人了。”
“我已经过了轻易感到动摇的年纪。”她平静地说,“但是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生命中只有一道需要跨过的门槛——跨过前,我是一个人,跨过后,有些人会称自己为神,而我并不知道我成为了什么,但我至少知道一件事:感受过温热的鲜血溅到脸上的触感之后,我就不再是人了。那门槛就是亲手杀死另一个有同等构造的高级生命的时刻。无论为了什么理由,无论有怎样好的借口。”
她停顿了一下。
“还有另一件我应该承认的事,这份压力让我有些想念我的共犯了。”
泽田医生低头在膝上的笔记本上写了什么,钢笔与纸面接触的声音沙沙地传来,星野真弓任由自己闭上眼,全神贯注地聆听这段没有规律的声音。
心理咨询师从来不会被要求向别人的人生提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事实上,他们的工作就是扮演一位遗世独立的倾听者。至少在这间问诊室里,她可以短暂地放松自己,审视自己的内心,然后平静地把它们说出来。
她也不需要任何意见,从头到尾她都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这阵沉默一直持续到泽田医生再度抬起头,她依旧温和地看着对面的女人:“你提到了自己的本性。对你来说,你的本性是什么?”
星野真弓又沉默了一会儿。
良久,她露出一个难得柔软的笑容,说出的话却与之相反。
“医生,我是个从地狱里爬出来复仇的疯子。从前如此,往后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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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黑暗中,铁门被拉开的刺耳摩擦声折磨着每一个囚犯的耳朵。
他们已经十几个小时不吃不喝,现在不是正常人应该醒着的时间,但恐惧像微风一样拂过他们的头皮,和手腕上的铁链一起带来丝丝凉意。
这凉意使得他们前所未有地颤抖着、清醒着。
铁门被拉开后,通道尽头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脚步声不是唯一的音轨,好像还有某种金属摩擦地面的声音远远地从左侧传来。
囚犯们屏住呼吸,试图从一片漆黑中看清来者的身影。
直到来者走到近前,他们才微微睁大眼睛,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绝望的滋味。
虽然死亡和犯罪都是既定的事实,但人们总是喜欢把犯下罪行的人分成三六九等。最高等的是那些有着深厚苦衷、无法通过法律手段寻求公义的人,其次的是明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在践踏法律,但依旧为生计或欲望而继续下去的人。而最低等也是最可怕的,则是那种什么也不在乎,单纯地享受着恶、享受着杀戮、享受着泯灭人性的快感的人。
那并不是人,而是野兽。
囚犯们在充斥犯罪和黑暗的地方呆久了,当然分得清什么样的人最令人恐惧——恰恰是那种作恶的时候依然能真诚微笑着的人最令人恐惧,因为他们的的确确在享受着纯粹的恶。
他们正是为注意到来者是这样一头野兽而颤抖。
那野兽很年轻,一头金发,五官是外国人。他脸上就带着那样真诚温柔的笑容。
“大家晚上好!”他左手拎着一只棒球棍,在铁笼前蹲下来,“现在是久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