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士坦丁堡鳞次栉比、巍峨堂皇的木宅相比,雅法以大块砖石砌成的房屋就显得有些简陋了,唯有平日里装点在石屋上的汉志风格彩色布条增添几分冶丽别致,却改变不了沙漠之城的苍凉粗犷。然而石砖的材质也使得它更加坚固,难以轻易用一把火毁去。
因而当十字军的先遣队进入这座空荡荡的破败之城时,尽管砖石缝隙密布如老人脸上的皱纹、枯草在其间倔强地探头,充作窗帘的摩苏尔布早已被烈日洗涤尽了色彩,被故意推倒的房屋化为石山堵住了街巷,他们仍惊喜地发现这座城市最重要的部分——港口——依旧能正常使用。
由于十字军的船只均来自意大利海邦,凿沉原先停泊于港口的船并无用处,徒留它们像一只只于清澈浅水里睁开的眼睛,注视着割破如镜海面的桨帆船底。
高迦米拉成功说服了其中几位贵族女眷支援医院骑士,登上了热亚那人的船队,于夕阳西下之时登陆雅法。这是她时隔多年再次来到这座黎凡特最为古老、繁盛的城市。它曾经是朝圣者温柔可靠的行援者,为漂洋过海、饥馁难耐的人们提供酒水面包和住所,就连耶路撒冷的西门都以它为名。而如今.....她却不愿过多描述其惨淡的风景。
一路行来她见到了十四年前与鲍德温打马而过的海滩。夕阳下的棕榈和椰枣投下阴影,枝叶在海风中浅唱低吟,浪涛锲而不舍地扑到沙滩上、再消失......正如同那时抹去他的名字。战乱从未改变海水的蔚蓝、沙滩的金黄、潮来潮去的规则......一切如初,除了同行的人。
她忽而又想起在阿克城外见到的一位故人.....他告诉了她一些错过的事。
确认了雅法再无敌人后,由于部分伤者从阿尔苏夫登船,运抵雅法比陆上行军更快,当高迦米拉见到风尘仆仆的大军时已是一天半后。在倾颓的石屋和石墙形成的沼泽间跋涉、赶走在废墟间筑巢的夜鹭、看先遣队清理空地、检查井水、清扫废弃的空荡荡的教堂、被商人水手推销各种圣物(诸如圣血、裹尸布、某圣人用过的矛枪或者遗骸的一部分).....在雅法的第一天就这样度过。
第二日,她一面同侍女们安顿伤者,一面在人群中搜寻着熟悉的身影。她匆忙间用防身短剑割断一支箭簇没入右侧胸口的箭杆,动作很利落以至于伤者没有时间发出哀嚎,随后让协助者将他扶进临时医院里后续拔箭;她还看到一个只有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白森森的断裂胫骨刺出了皮肤外.....对髓液渗出后果的恐惧使她呼吸一滞。恐怕只有最糟糕的手段了。
由于器材短缺,她用阿布.卡西斯*发明的尿路结石刀剜出骨缝间的箭簇(简直像用投石机打鸟一样荒诞),用细钩和铁丝固定后拔/出可以减小二次创伤,然而那种精密的小器具太易损了,方才她不注意间又弄卷了钩子的弧度......不行,得节省下月开支。
(*阿布.卡西斯(Abulcasi,公元936-1013),阿拉伯医师,著有《医学宝鉴》(《Al-tasrif leman rjaza-al-taleef》)
“....萨拉森人投掷了陶罐装希腊火......”一回头又看见一个被烧得面目全非的人,胸口的衣物与焦烂的皮肤黏在一起,红黑的头皮上已没有一根头发,上下唇糊在了一起,只能用一根芦管吸液态食物以维持生命。
圣母在上.....哪怕见惯了这种事她还是不免心中慌张惊悸。如果那人也成为这个样子.....她是否仍愿意面对?
请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能够证明自己有足够的勇气爱着那样的你.....一如当年。
可惜逝者长已矣,她却必须向前看。高迦米拉一天天等待着。
他还活着吗?束带已经绑好,把伤者固定在木椅上。
战前那个恋恋不舍地告别讨人嫌的家伙?失去供血能力的腐败组织与新鲜处分离,清水冲去黏连的部分。惨叫连连则是由于没有多余的布塞住此人的嘴、也没有麻醉剂,而不是由于疼痛——因为它太常见了,常见得不足以成为一个理由。
她目光飘忽惊慌地掠过人群,然而搜寻工作没有持续多久又被身边的呻/吟与血腥味唤回。她竟然分心了。这是多年来从未有过的事。
他还会回来吗?她以麻绳充当止血带扎紧伤者的膝窝,再用另一根固定其脑袋、横勒过嘴咬在牙里,然后两名医院骑士一前一后提起锯子。耶稣的养父约瑟夫是个木匠,他应该锯惯了木头,却不可能锯惯人。这是地狱里才会发生的事。
她很想马上告诉他,他真的是个很不错的家伙、认真追求她爱她的大好人......以及她不希望每一个自己喜欢过的男人都惨死,同样的滋味她不想再体验一次。呼吸乱了节奏,她感觉自己已经语无伦次了。
忽然她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嗓音清澈里略带嘶哑,听起来有点迷茫,如同隔着浓雾猜测对过的人。很熟悉的感觉,仿佛早已相识。
她甫一转身冲出去就撞入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