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静舟进宫的前三个月里,一直都在和那个比自己大两岁、名叫莫亦尘的男孩子在浊清大监的居所,跟着他身边的小太监们学些入门基本功。
总管大监在宫内的值房,在离皇帝日常起居的太安殿与寝殿平清殿直近之处。为方便萧重景的随时传唤,浊清不在御前伺候时,也在值房更多。位于宫城北门玄武门东侧“廊下家”偏僻之处的居所,他倒不大回来。偶尔浊清来指导一二,看样子是对二人的资质颇为满意。
其实在廊下家居住的,往往是些品级不高或年岁不大的宦官,别说浊清,就是一般有品级的高年资总管太监们,往往在宫外有宅院,有些人还不止一处。但浊清似乎对那些毫无兴趣,即使是宫城东北角的这处居所,也是毫不起眼。
长大后的瑾仙想起这位师父时,总觉得他像一个被缚在了紫禁的鬼怪,哪也不想去,哪也去不得。
虽然算同日入门,但浊清让沈静舟称呼年长一点的莫亦尘为师兄,沈静舟很喜欢这个沉默温和,但却一直很照顾自己的小师兄。莫亦尘的话极少,只有在两人在一处,他讲起从书本上读到的一个个故事给师弟听时才例外。
三个月后,浊清带着一位难得的贵客来到了廊下家,皇三子萧若瑾。两个孩子听浊清提起过,迄今为止唯一的入室弟子瑾宣,便是这位三殿下的伴读。但他们还没有见过这位大师兄,听师父说,是去江湖上历练了,师父还说以后要是他们也学成了武艺,也能像这位大师兄一样,行走江湖。沈静舟很是期待,但莫亦尘不大有兴趣,他说比起行万里路他更想读万卷书,不过如今在这里了,什么也都无所谓了。
萧若瑾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看着是位端方稳重的贵公子。他笑着对浊清说:“大监今年挑中的这两个孩子,不知可还留得留不下啊?”
“托殿下的福,这两个的筋骨倒都是好的,人也都极聪明,也能吃些苦。”
萧若瑾点点头,又问浊清预备送这两个孩子到哪个宫殿当差。即使是大监收来习武的弟子,平日也得有个正式的活计,伺候各自的主子。只不过既有师父们亲自安排照应,应该也分不到什么苦差。
浊清摇头:“这俩孩子刚进宫没多少日子,倒还没想那么细,尤其是这个——”浊清指向沈静舟,“才五六岁的光景,也未必真能顶得上什么用。”
萧若瑾这才注意到沈静舟:“哟您这小徒弟生得好俊啊。”
“哎,十个人见了他,倒有十个都这么说,只是不知道这份姿容,生在这苦命孩子的身上,是福是祸了。”浊清叹息。
“我看着这孩子倒像是个有福之相……这样,您不如让他们俩也随了我去,平时陪阑儿读书习字,正好年纪也相近。”
萧阑是萧若瑾侧妃秦氏所生长女,刚刚五岁,他的长子和次女都刚出生便不久就夭折了,她便是萧若瑾唯一的孩子了。
“殿下不嫌弃,是他们的造化,只是他们在我这里的时日尚浅,规矩还没学明白,去东宫当差怕是还……”
皇三子尚未封王分府,一直还住在宫内,已成年成家的皇子们都居住在东华门内、文华殿北撷芳殿端本宫一带原属外朝范围的区域,宫内宫外都习惯称作东宫。未成年的皇子及未嫁的皇女,除了跟随生母在东西六宫或被太后养在慈宁宫,都在御花园两侧的乾东西五所居住。
“不妨事,规矩倒可以慢慢学,而且撷芳殿离此倒不算远,平日里除了当差,还是让他们回您跟前学艺。说起来,瑾宣不在,我那儿还冷清了不少,他们若去了再好不过。”
瑾宣与萧若瑾自小一起长大,名为主仆,但向来驭下宽和的萧若瑾待他,倒不比对关系最近的同母弟萧若风差到哪里,连自己名讳中的一字,也赐予他为名。
浊清听萧若瑾如此说,也只得答应下来,又说还没按宫里规矩给这俩孩子改名,今日便请三皇子一起改了便是。
萧若瑾看看沈静舟,又看看莫亦尘,一时也没什么好主意。浊清在一旁说:“若说这俩孩子倒也都是个有来历的,这个大的,是莫大人家的公子……”
浊清话没说完,萧若瑾便心照不宣地点点头,深深叹息:“看这孩子的模样,也是个君子的品性呢,‘谦谦君子湿润如玉’,你便随了师兄,叫瑾玉吧。”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一阵轻笑:“哪个温润如玉的莫公子啊,我倒要瞧瞧呢。”一个身着水色衣衫的豆蔻少女笑着闪了进来。却是萧重景的幼妹萧末。
萧若瑾见了赶忙问安:“我这才说要去恭喜小姑姑封了梁国长公主,倒在这儿遇见了。”萧末虽然年纪小,却正经是萧若瑾的亲姑姑。
不料萧末听了这话却变了脸色,她杏眼一瞪:“有什么可恭喜的,若是能免了凉州这场兵乱,我纵使不当这公主,心里也才是真欢喜的呢!”
萧若瑾和浊清对视一眼,虽不敢像这位天不怕地不怕、说话一向直来直去的小公主一样说些什么,两人心里却都心里清楚,她这话事出有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