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往事,瑾仙已走到灯市街东口的牌楼下。他突然忆起第一次于上元时随师兄们在此处观灯的情形,是他入宫第二年的事。那年他六岁,身边还有一直紧紧攥着他衣角不肯松开的瑾玉——也不过只有八岁。瑾仙突然很想落泪,以后这世上再也没有那个怕他走丢的小师兄在了。
“小沈!!!!”
没容瑾仙伤感太久,一声女子的惊呼划过寂静夜色,将他拉回了现实中的灯市口。
瑾仙心想,天启这地方是邪,说曹操,曹操就到。刚想着魏花朝,竟然就遇到了。
魏花朝三两步走过来,面带疑惑:“我远远瞧着就像是你,但伯庸那孩子不是说你被三千铁甲困于天寿山无有圣旨不得私离陵园我还说你怪可怜的想着要去陪你???”情急之下,原本就快人快语的魏花朝说话更是如连珠炮般,中间没有丝毫停顿。
“伯庸……是这么跟您说的?”瑾仙叹口气,心说自己是不是管孩子也忒过宽松了,这张口就来的毛病,总归是要改改的。
魏花朝柳眉一竖:“我问那俩崽子为什么是他们来替后宫主子们取香,师父死哪去了难不成是躲着姑姑我老人家不成?小伯庸说哪能够呢,师父如今被逼无奈困守荒山是凄风苦雨冷月伴孤灯怎一个惨字了得!”
魏花朝的夫家范氏祖籍凉州,手下统辖着北离最大一支常年通商于西域各地的马队,说与青州沐家的海运长船齐名也不为过。因此百花阁总有各色平常人难得入手的异域香料,加之魏花朝原就精于香道,擅制新品,百花阁的制品便风靡一时,而其中数样珍品,在天启市面上更是千金难求。瑾仙也曾在此处寻过不少别处难找的香料供奉三宝,甚至还曾请魏花朝根据后宫主子的喜好,调制了独有的合香,说起来夫妻二人也真帮了掌香大监不少忙。
原本类似调香取香这等微末小事,并不必大监亲自过问。但瑾仙本人也极擅此道,更乐于闲时与魏花朝夫妻一叙,倒是隔三差五便会来百花阁叨扰,只是自萧崇继了位,他去皇陵之后,便再没来过了,也难怪魏花朝会问起。
瑾仙听了魏花朝学伯庸那一大套说辞,心中暗笑,一定是这不饶人的魏姑姑逼问得紧了,那小子才顺口胡诌一通糊弄过去。他解释道:“啊,不,倒也不是骗您。前些年的确如此,只是当今万岁登基后改了章程……这一年来您也知道,发生了太多事,也没空跟您详谈。总之这皇陵,本就是我自己要去的。”
“那……没人像当年关着浊清老魔头他们一样关着你?”
“没有。”
“你现在也想回天启便能回天启,那小皇帝也不会找你的麻烦??”
“是啊。”
“那你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脑子抽抽了放着这花花世界的好日子不过非去荒山野岭受罪,不乐意在衙门里管那堆差事我倒懂,但——话说你这次回来,也不知道来看我一看啊!”转了一圈,魏花朝才想起一开始想跟瑾仙说的话。
“这倒还真是对花朝姐不住了,只是……”
“哎,你不必说了我知道了,弘训殿那位对你不错的主子,听说如今凤体很是不妙,想必你回来也是为这个,自然没心情想旁的事。”
瑾仙笑道:“不愧百晓堂的铁面官大人,消息果然灵通。”风情万种的百花阁魏夫人竟是那黑袍面罩下神秘莫测的铁面官之一,江湖中人若知道了,恐怕不少会惊掉下巴吧。
多年前,也不知是第几次因醋海生波与男人大打出手的魏花朝遇见了高手,亏得姬若风出手相助才逃得活命,魏花朝知恩图报,从此便为百晓堂效力。久居闹市人脉深广长袖善舞的女掌柜,的确是绝佳收集情报的人选,姬若风也算知人善用了。
“快别提了!当年要不是老东家的救命之恩,狗才给他干这累死人不偿命的破差使!自风七爷冤狱那事后算消停了一阵。结果这二年少东家又出山来保师兄了!连小沈你都还烦到我们头上了不是?那夜可不就是在这前头的宋渝街瑾言他……哎都过去了。这可又快到了二月初二了,照往年一样五色香我已经预备好了正说要让小灵均来取,今日既遇上了你顺手拿了回去也好。”
瑾仙道谢:“难为花朝姐每年都还想着。”
“怎么会忘呢?当年你听我说是因为生于二月二花朝节才叫了这名字时,说有位过世的恩人与我同天生辰,回天启后我才知道是怎么一档子事。我总说我家小姐和我命苦,但……”
“这人世间又有哪个人是不苦的呢?”瑾仙正色说道。
百花阁就在灯市街东口处不远,二人谈话间便已到了位于店铺后的花厅。瑾仙虽然是客,但却熟门熟路,自觉主动地开始备盏煮水,预备泡茶。原先来此作客时,他也一向如此。
魏花朝看着瑾仙细细观察茶叶的品种和成色,笑着说:“可也是怪了,一样的茶一样的水,偏就小沈你泡出来的格外香甜,我们掌柜的还说我不过见色起意,美人无论做什么都是好的,切!明明就是真的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