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的墨香自宣纸之旁漫溢流出。
圣人却似无察觉:“无论大长公主把那女娘夸得再是天花乱坠,夸她盛颜仙姿、名门之仪,郑贵妃都定是不满的,何况师家二娘子的年纪,比老二还长一岁,郑贵妃想先迎她为襄王侧妃。”
襄王,侧妃。
宁烟屿的喉舌无声地卷过这四个字,薄唇起了一丝新月般的弧痕,哂然垂袖。
但无论郑贵妃把算盘拨得多响,老大这里还没着落呢,婚姻大事,长幼有序,岂可越过太子,先让襄王定亲,就是侧妃,圣人也难应许,故而只是搪塞回应,先把太子叫过来,问过他的心意。
在长安,他若有中意的小娘子,只管上人家里去,三书六聘,把人娶回来就是,人家小娘子自是千情万愿。
这点自信圣人还是有的。
怕只怕这锯嘴葫芦不开窍,一句话说来,又不言语了。
圣人无奈,只得迂回试探道:“你觉着,这门亲事如何?”
宁烟屿口吻淡漠:“不好。”
圣人笑道:“朕也觉着不好,这师家二娘子,是名门之女,只是,她自幼养在宫外人家,又能有几分名门之仪,朕那位最好张罗婚事姻缘的长姊,对她相上的人一向自吹自擂。郑贵妃多半也是如此想,一开始,便拒了这婚事。”
谈及此处,圣人瞳仁中,笑意逐渐剥落,色泽转凉。
“至于后来,为何又应许,太子,你可知晓?”
宁烟屿颔首。
师家以军功起家,师暄妍的嫡兄,现如今出任淮北节度观察留后,麾下尚算有些兵力。若以姻亲维系两家关系,能助力襄王于朝中声势。
襄王虽无意于问鼎,但他的母妃似乎并不甘于此。
圣人拂了手,用狼毫蘸了墨,继续批复奏折,问了一声:“此次及冠礼,朕把全长安的名门毓秀都请来了,太子可是相中了哪家娘子?”
宁烟屿知晓,只要自己说一个“师”字,无论她目下是否正与襄王议亲,是正妃或是侧室,阿耶都能同意那个女子嫁给他,赐下婚事。
可那个女子,何尝有心。
狡猾善赖,出尔反尔,工于伪装。
宁烟屿长睫微抬,轻笑,缓缓摇首。
“没有。”
*
月光照彻华林,青帐外,篝火燃尽,唯余檐角几盏风灯摇曳。
华叔景去后多时,师暄妍方终于从帐内步出。
少女的身影有一分迟疑、踉跄,脸色苍白,虽疼痛已消,但看起来,像是皮肉的疼痛止住了,那股痛意却钻人心髓,樱唇微微颤栗,眸光茫然失神。
崔静训瞧了她的模样一时不大敢靠近前,但还记得殿下的嘱咐,双手捧着如意锁,向前道:“娘子,这是郎君托我转交你之物。”
少女垂眸看来,男人的掌心躺着一枚已经褪了华光的金质如意锁,那锁上还刻着“春祺夏安,秋绥冬禧”八个字。
当年她刚刚出生,尚且处于襁褓中时,她的父母,也是爱过她的吧。
这枚如意锁,还有她的乳名“般般”……开头一切,总是那般美好。
小小的女孩儿躺在母亲的臂弯里,眼底定满是憧憬。
那时她定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待到她长大,母亲那般慈爱温柔、包容一切的目光,给予了别人的孩子。
师暄妍自崔静训手中取下那枚如意锁。
这东西,是她自小便带在身边的,如珍如宝,一刻也不敢取下来,追随着她一路从长安驰往洛阳。
但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已经渐渐,不再把这个再普通不过的物件当个宝了,就连它何时落在了“封墨”那里,她都不知。
师暄妍指尖微紧,向崔静训福了福身:“多谢。也谢封郎君。”
崔静训一怔:封郎君?
但顷刻想道,太子殿下少年心性未泯,也时有促狭捉弄旁人之好,这定是什么新鲜花招,他倒不宜背地里戳穿他的把戏,教他下不来台。
崔静训翩翩地还礼:“娘子,可要在下遣人护送回雅望阁?”
师暄妍攥紧了那枚如意锁。
她心里知道,她把那个风姿高华、如日之曜灼的郎君得罪狠了,他如今就连还这物件,也是让他人代为转交,是想同她前尘两清、不复相见之意。
这是她应得的。
她本就是个坏女孩儿。
何况——
师暄妍抓紧如意锁,将它揣在胸口,本该熏暖之处却是森然寒凉之意。
既然要坏,便坏得彻底些吧!
师暄妍没有让崔静训派人护送,此处距离雅望阁也已不远,她辞谢以后,示意自己要徒步而回。
此时还未到子时,离宫周遭尚有人巡夜,安全无忧,崔静训便不曾强拂她心意。
师暄妍至子时正刻回到雅望阁,长廊下的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