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到皇陵时,已是夜深。
一看到远处那在柔和月光下高大的陵垣,似乎“轰”地一声,脑中的弦断了。
有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有人干脆躺得四仰八叉;有人啜泣,有人嚎啕大哭。
大伙儿都太累了。
从一个多月前被洛州军追杀开始到今日,几乎没有过几天消停日子,大概也一直没有吃饱过,就连老天都在作对,偏偏遇上这多年不遇的秋涝。
希望卫弘这座未完工又少有人知晓的陵寝,可以将我们庇护久一些吧。
路上我已将这里可住、可用的房屋情况给徐乾清和公孙誉描述一番,初步划分了片区。因为之前这里的守兵和工匠人数太多,而我们只有不到两千人,紧着条件好的房屋都足够住得下。
这一夜,我睡得足够沉。甚至没有想棠少和冯远辰他们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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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眼时,天方微亮。
原以为我起得很早了,可一开门,季随安正等在门口。
他裹着厚棉衣,双手拢在棉袖中,靠墙蹲着,鼻头冻得通红。听到门响,倏然站起。
我回头看了眼还在熟睡的语荼和言心,急忙竖起食指在唇边示意他轻声。
他点了头,与我一起往前走,一边说:“夫人,我现在急需药材。虽然从荒村撤离时我将能带的药材都带上了,却也都是治疗内伤外伤的。可是现在大家都是伤寒症,就缺对症的药。”
听他说着,我的鼻子越来越痒,终于打了个喷嚏。
“你看,伤寒还是尽早用药的好。”
我吸溜了一下鼻子,紧了紧身上的棉衣。
这棉衣是昨夜摸黑翻出来的,有些宽大,但足够暖和。唯一不好就是有点味儿,只能等着一会儿太阳大些了好好晒晒。季随安身上的那件倒是正合身,不过看起来旧了些。
有被褥,有棉衣,还有算得上充足的粮食,这里不像陵寝,倒像天国。
“可是我们对绣岭都不熟,我问了好几个人了,都不知道附近哪里有镇子能买药材。”季随安焦急地挠头。
我叹了气:“这里我也不熟悉,要说京都的老人,不如一起去问问徐都尉?”
季随安闻言眉头终于舒展了些。正好,我也有事要找徐乾清。
骁骑营的伤病安置好了,棠少,我还算不负你所望吧?希望你,如今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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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誉和季随安非要与我一道回去找棠少他们。
想想皇陵还算安全,带着秦颂和言心大致走了遍地宫,讲了一下各处机关,给大伙用了治伤寒的药后,我们便踏上回程。
留了两匹马在皇陵,其余的我们都带上了。
一直追回大约一百多里,终于在一片密林中与他们重逢。
幸好。
悬着多日的心总算落了地。棠少和冯远辰有伤,但看起来没有大碍。可是,人数明显少了,也有许多人受伤。
季随安已二话不说掂着药箱冲了上去。
此情形,他一人定是忙不过来的。我与棠少对望一眼,随手卸了剑,去到季随安身旁给他打下手。
阴冷的山林,我身上发间却渐渐沁出了汗水。
初见几个严重外伤的伤口时,喉间有压抑不住的不适感,泪水忍不住地往外涌,似乎那伤口在自己身上,刺骨的疼钻进了心窝里。
只是到后来,竟有些麻木了。
天色越来越暗,我从袖中取出从工匠房里拿上的火折子,点燃了给季随安照明。
最后才是冯远辰和棠少。
从到了这里开始到现在还没和棠少说上一句话,也是到了这时我才发现,冯远辰的腿折了。
他拄着横刀站起来,棠少的左手扶了下膝头,却没起身,转而抬手拍了拍冯远辰的背:“客套什么,坐好,让遂安给你正骨。”
我看向冯远辰的腿部,左边小腿上的绑腿被血浸透了,左脚以一种很诡异的角度搁在地上。
季随安用小刀将那绑腿连带裤管一点点划开,里面小腿血肉模糊。
冯远辰一口咬住自己的束腕,依然能看出他忍得面目狰狞。
以他的毅力,不用我配合季随安压住他,正骨也不需要我打下手,我便挪步到棠少面前,蹲下身问他:“你哪里受伤了?”
除了眼可见的脸上的伤痕,我就着卡在旁边石缝给季随安照明的火折子,看他身上,但看不清。
棠少摇头,没有任何表情,只垂眸,呼吸都极轻。
“将军他……将军他心里难受。”
冯远辰在一旁说。
我看向他,他的眉毛耷拉下来,方才的狰狞已没有一点痕迹。
我心里一紧,轻声问:“失去了多少弟兄?”
“近三百人。”冯远辰嗓音低沉,“这也不是唯一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