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了。小时候在父亲的严命下学习卫国语言,曾经听过一句话,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什么是大事?什么是小节?大事是想要用一个假的北遥皇太孙去平定天下乱势,小节呢?是胡先生,是厨子,是哭丧儿,是刘秀才,是镇长家的丑婆娘和胖儿子,还是龙头镇上每一个熟悉祁劫生的人?
从指尖开始渐渐蔓延全身,祁劫生颤抖得连视线都在偏移,在他视线里的宁仲冉左左右右地晃动着带出了残影,看起来十分不真切,竟然真的有几分神祗的韵味,高高在上地悲悯又庄严地俯视着他。
听见徒弟牙关都在格格作响,云夕岚赶紧过来扶住祁劫生,被他的样子吓到了,连声唤道:“劫生劫生,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祁劫生闭起眼睛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恢复镇定,扯开勉强的微笑对师父说道:“我没事,头有点晕,刚才弯腰弯久了。”
云夕岚连声道:“刷什么桶,不刷了别刷了,我去给你的手搽点药。”
叶朝岚面色沉毅,他的视线从祁劫生身上转向宁仲冉,又转回到正对着云夕岚微笑的祁劫生。宁仲冉也在看着祁劫生,这个少年的敏捷和自制让他十分满意,但也十分可惜,转过身,玉门掌教大人平静自若地走回了简陋的屋子里,什么也没说。
云夕岚和这个时候才走出来看热闹的宁醉都不知道,更想象不到在他们离开不久后龙头镇外的冷龙岭中可能发生了什么。看见了院角洗刷一新的木桶,宁醉只觉得全身都刺痒,他也想洗澡,这么多天了一会儿是热得一身热汗,一会儿是吓得一身冷汗,居无定所不是爬山就是钻林,自己都嫌自己脏。养尊处优惯了的靖西王爷学着六叔那样唤道:“劫生。”
祁劫生闻声看去,宁醉看着穿了件脏破的淡蓝色道袍的西北山沟里的假道士,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的了,剩下的大半截话全都堵在了嗓子眼里。三天前还给自己端茶递水陪着去方便的土包子,现在目光里竟然有了一些让他不敢逼视的亮色。象刀锋象剑刃,更象是宣布他成为质子的那道诏书,那么轻薄,却把他从天堂压进了地狱里。
靖西王爷笑笑,摇摇头,也回到了屋子里。
屋外院中,叶朝岚进屋向师父复命,阿银趴在屋檐下晒太阳,云夕岚一边给徒弟的手上抹药一边低头絮语:“屋子里还有好些肉没吃完,可惜了。”
两间木屋,一棵歪脖树,粗茶淡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穿完的淡蓝色布料,每天晚上睡觉时可以听到的平静的呼吸声。除了北遥草原上已经被毁掉的部族,冷龙岭龙头镇外偏僻深山里的那一处,是他现在仅有的家。祁劫生抿紧嘴唇垂眸看着师父乌黑的发丝。
这算是师公教他的第一课,他记住了,深刻在心。
祁劫生沉默片刻,柔声说道:“师父轻点,手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