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风声漫耳,是梅雨时节。
方颜红着眼,光脚着草鞋被赶出家,身上蓑衣屏着天雨,站在门外青石苔上,无辜的、无助的、无力的,带着不敢哭出声的哀求看着邓氏。
“去好好活着。”邓氏横了心,背过身闩紧大门。
落叶知秋,四季更替,长春花常在,方颜蹲在街角,同叫花子乞食,跟着叫花子去田间山林寻野食果腹。
日落月出,物换星移,长春花依旧娇滴滴地缀满枝头,傲风霜倚娇承舞,方颜缩着瘦小的身子,赤脚冷得瑟瑟发抖,躲在墙角的狗洞里避寒,有人从洞外送了锦衣进来。
方颜两手长着冻疮,从狗洞里爬出来,看着巷道口的集市中有一侍卫持剑隔着人群,教她快将衣服穿好,面前的石阶上还放了些馒头和核果类小食。
被巷道挡住的马车里,坐着一位同她身着一样月白锦衣的少年。
天下大乱时,北方起了兵戈,南方染着瘟病,方颜接到一封去往军营的密函。
接到那封密函时,她战战兢兢地问送信的侍卫,“他会来接我吗?”
侍卫道:“姑娘放心,公子会依言而行!”
方颜抿着嘴角,露出笑容,一身蓬头垢面钻进马车换好戎装,忧忧怯怯攥着衣角出来。虽然一脸尘垢,但一双眼睛视如明珠,抬头看向侍卫。
盔甲下一副小身板正称得起一身窄袖袍服,不长不短,大小合体,虽然不是定制的,但看起来更像特意量身裁制,很像军中士卒,只是有几分纤弱,不同男子粗壮。
她毕竟是女儿身,比不得男子。
侍卫玄甲铁骑,看了看,算是满意,双手抱拳道:“姑娘珍重。”
音声落下,人遁入雨夜。
仲冬暮晚,风雨交晦,街头巷尾,挨家挨户关门闭窗,只见三个与她先前一样衣着褴褛的叫花子,躲在巷尾的狗窝前悄悄目语相送。
她向他们挥着手,“你们要好好活着,记得再找些生姜水喝,这是元郎中的话,如果你们找到元郎中,找到老叫花子,告诉他们,我会回来的!”
驾!
策马声凌空响起,马车腾地离去,那纸密函从她手中颠落下来,“我的信笺,我的信笺!”
她不顾其他跳下马车,地上的信笺被大雨淋湿丹墨晕染,车轱辘碾过印了泥泞。她细细捧起,一张泥泞上依稀见得一个“颜”字。
“这是你的名字,棠溪颜。”
少年一身月白锦衣,湿了水,已经烘干七八层,孱弱柳扶风,拿着石子,微微从侧俯身,在河岸青石板上教她识她的名字。
“你为什么要去了我的姓?你叫什么名字?”
“君同,我叫君同。”
士兵脚踏战靴鱼贯而来,棠溪颜手里的信笺被摇摇撞落。
千足踏措,终成泥泞。棠溪颜仰面望去,眼前三丈城门望穿眼底,潇潇风雨盖满天地,只听得见身后阵阵行军声。
棠溪颜戴好盔头,转身涌入了行军队伍中。
八千士卒,解送千余灾民,连夜出城,赴洛水阴山。
那是一处位于洛水下游,可守可攻的大平谷,东面背倚望山,南面临近洛水峡谷,西有瘴气,南有沼泽,全城瘟病爆发后,成了灾民和士卒的屯歇地。
有去难复回。
传闻死在那里的人尸骨无骸,方圆八百里,皆是凶猛怪兽和瘟病。
传闻此病染之毙命,因喘息难度,食不下咽,慢则三五日痨嗽咳血身亡,快则一日燥症不下肺经闭塞而死,无药可救,两年来,这里反倒成了一片世外桃源,列国兵家皆不敢来犯。
传闻此处名为阴山,一步在阳间,一步已入地府。
棠溪颜对传闻一概不知,阴山离邑安城二百里,瘟疫封城,许出不许进,风雨凄凄,她日日见着生死,送信的侍卫说:“去了军中,一切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