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样一个本该风风光光的年轻人,在这座昏暗的府邸一待便是二十多年。
疼痛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可言了,他只是觉得好累,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少年……
“夫君,收手吧。”
他朦胧间听见温柔的劝说。
他不敢抬头。
林琅向他投去同情的目光,对陈允嗣说道:“夫君,长宽他并没有做错什么。明日他还要去翰林院,若是介时被人问起就不好了。”
“夫人。”陈允嗣扯过她,哂笑一声,“我怎么每次都能听见你给他求情?”
林琅的神情一僵:“我们三人自小一起长大,我一直将长宽当弟弟看待的。再者说,今日之事,确实是你过分了。”
“呵,夫人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陈允嗣冷冷瞥了眼陈允容,拂袖离去。
林琅怔然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落寞神色愈显愈浓。她上前,唤身边婢女将陈允容扶起来,没想到被陈允容躲了过去。
“长宽?”
“多谢大嫂了。”陈允容埋着头,窘迫非常,立即遁走了去。
他回到房里便将自己锁了进去。
坐于铜镜之前,他怔愣着出神。
镜里是一张俊朗温和的脸,但被大大小小的淤青弄得脏乱,多了几分扼腕可怜的味道。他伸手,轻轻抚过自己的眉眼。他从来不敢端详他的脸,因为他的脸和娘亲极为相似,从前府里的人看见他娘,就会骂她狐狸精。
久而久之的,他对自己这张脸也开始厌恶起来。
可这张脸的主人,不过是刚刚及弱冠的年纪,尚有大好年华。却在一次又一次的毒打辱骂之中,添了一道又一道伤痕淤青。可笑啊可笑,父亲不慈,兄长不悌。
他真的那么差劲吗?
他真的配不上一丁点美好的东西吗?
他不该活在这个世上吗?
可是他多么羡慕别的同僚们,他们又是怎么做到的呢?有友人,有家人,温暖如旭阳。
为何人活在这个世间,生来就是不公?
“你们二公子不在吗?”高元卿站在陈府大门前,感到疑惑,“他之前不是还说要回府吗?”
“哎,二位大人。不是二公子不愿见你们,而是今日实在是情况特殊,二公子破了相,实在无颜出门,怕扰了你们兴致。”
高元卿与苏牧面面相觑,二人皆叹了口气。
一定又是陈允嗣在府中肆意妄为了,真是苦了陈允容。
“走吧,我们去城门。”苏牧道。
“怎么回事,一个两个的都不高兴来。”高元卿抓了抓头发。
“可能大家都忙吧。”苏牧劝慰道,“没事,有我们几个也够了。”
城门外的小亭内,四人简单地摆了一席。陆随安高举酒杯,朗声道:“行舟,一路保重!苟富贵,莫相忘!”
楚行舟哭笑不得,应了。
高元卿白了陆随安一眼,对楚行舟道:“行舟,你万事要注意些,毕竟不在京城,我们也无法及时相助。只需等个三年,三年之后你应当便可以回京了。”
楚行舟点点头。
“哎,行舟,别忘了写信给我们啊,若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我们帮得上就一定会鼎立相助的!同僚一场,就不要介意了!”陆随安哈哈一笑,笑着为楚行舟斟酒。
他又滔滔不绝道:“对了,我大哥不久做生意会经过衡州,若是有什么在钱的方面上有什么困难可以找他。你放心,我已经写信给他了,只要你开口,他一定会帮助你的!”
“好了好了,你别给行舟倒这么多酒,他一会儿还要启程呢。”苏牧劝道。
楚行舟喝下一杯酒,郑重道:“自此一别,最少也要过个三年才能与诸位相聚。愿诸君安好,来时相见必开怀畅饮。”
“好!”
四人碰着酒杯,于临别的伤感与对未来的憧憬中,把酒高歌。一个时辰后,肴核既尽,杯盘狼藉。
饯别结束之后,楚行舟辞别众人,欲上马车离去,却忽闻一声温润而熟悉的呼唤。
“楚兄。”
楚行舟回眸,发现来者正是云酬。他风尘仆仆赶来,身上还穿着绯红官袍。
她笑道:“衍止,你也来了。”
云酬拍了拍衣袖,掸去灰尘,莞尔而笑:“幸好我未来迟。”他顿了顿,又道:“楚兄,我知你心怀鸿鹄之志。此行虽然艰险,但我相信,依照楚兄的才能,一定能化险为夷。今日且行万里,来日我等温酒待君归。”
末了,他抬起双手,恭恭敬敬地朝楚行舟作了一个长揖。此时杨花落尽子规啼,路边杨柳依依,在一片盎然景色中,他如天际悄然而至的一朵淡云,飘渺的,却又真真切切的存在着,满身上下都挑不出一丝不协。
这样浑然天成的君子风度,楚行舟再没见过第二个人能如他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