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夏。
当远处的鞭炮声再次响起,坐在门口择菜的蔡美珠恨铁不成钢地又睨了一眼自己不成器的儿子。
“江宽,听见没有,这是这个月第几串鞭炮了?今年宜嫁娶的好日子可就剩那么几个了,你也老大不小了,能不能给我带个儿媳妇回来?”
阿宽一口喝完碗里的粥,手脚利落地收拾了碗筷,背上包边准备出门边跟他妈打哈哈:“行啊,你等着啊,过段时间我就领一个你绝对满意的回来。”
蔡美珠瞪了他一眼:“过段时间过段时间,你这话我听得耳朵都快长茧子了,我告诉你,就这周内,你要是领不回人,我就找你大姨二姨小姨舅舅,轮番给你介绍相亲对象!你不去也得给我去!咱们村子里跟你一样大的,娶的娶嫁的嫁,就你每次拿来当借口的王晓荣和巧云后天都要结婚了,你可不能再拖了,不然往后找不到媳妇,有你后悔的!”
“啊行行行,我知道了!”阿宽摆摆手赶紧出门,蔡美珠这一套说辞,自从王晓荣公布婚讯以来,他也听得倒背如流了,他现在只想快点逃开这段灌耳魔音,清清静静地上班干活。
他这油盐不进的模样自然是又惹恼了本就心焦的蔡美珠,一急起来,她也就顾不上那么多,口不择言便质问儿子道:“阿宽,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还想着岳心?”
已经有好些年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这个名字了。阿宽怔愣了一下,随即又恢复笑容,“没有,她当初不是写信让我忘了她吗?我早忘了。行了妈,月底我把人给你领回来,我现在先上班去,最近刚调换岗位,事情多着呢,晚了该赶不上船了。”
儿子的落荒而逃被她看在眼里,蔡美珠也有些后悔提了当初那个女孩,前两天她去喝许晓月的喜酒,席上别人家怎么说的?当年岳心要是没走,她孙子现在都能打酱油了吧。
蔡美珠的脸上泛起苦涩,那姑娘天生就该是凤凰,哪能长久待在他们这个小破渔村里?她锤了锤腿,收拾了掉到簸箕外头的菜叶子,又望了望儿子离去的方向,最终叹了口气回屋。
从家里到码头,总会经过岳心当初住的屋子,那里头两年还留着,可前不久已经改成了仓库,阿宽走过,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这是她离开的第四年,可是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一切还恍若昨日。阿宽有时候会想,如果那位童先生不来,那他和岳心现在应该已经是儿女绕膝,和和美美了。
海风吹乱登岸人的发梢,阿宽跳上台阶,和周遭的小贩打起招呼。在他们正式认识之前,他其实知道岳心每周六都会在码头写生,这里的一切她都很熟悉。现在,他沉溺其中,做起了和她当初一样的事,除了画画。
阿宽哑然失笑,随即便觉得失落。他抹了一把脸,克制自己对岳心的思念,随后投入到工作中。他当年能上大学绝大部分是运气,再有如果不是有岳埔留给岳心的那些钱赞助,他或许根本毕不了业。现在他被分配到县里工作,渐渐地也攒了一笔钱,却不知道怎么该还给她们家。
部门的前辈曾叔跟他打了招呼,他坐在小茶桌旁喝着早茶,边跟阿宽分享今早听到的消息:“你知道不,北京要来的艺术家今天就能到了,主任刚才还说呢,想问问看能不能请他们帮我们创作一些作品,好做宣传。”
这事情阿宽有所耳闻,不过他刚调到这里,还有很多事情不熟悉,所以这件听起来并不那么紧急的事就被他搁到了脑后。现在他再听曾叔说起,也有了几分心动,“要是能有他们出力,那未来咱们建个历史纪念厅的计划是不是就容易多了?”
曾叔笑而不答,只伸出手指隔空点了点阿宽的方向,后者心领神会,扬嘴一笑便埋头继续查看手里的文件。他的右手边,还放着岳心转送给他的钢笔,曾叔坐下的时候,正巧见到,便随口问了一句,“阿宽啊,你这笔前两天不是说坏了?修好了?”
“还没呢,”阿宽皱眉,“我拆了一次,没修好,怕给弄坏了,这不昨天没空嘛,今儿下了班就去找人修。”
曾叔眯着眼睛也开始忙活,“这笔也有些年头了吧,修了也不一定能好,不如换一支,还省功夫捣腾。”
阿宽客气:“到时候再说吧。”
他到底是放不下岳心,等到了点,还是出门去寻了人。他知道柜台后的小张是修笔的一把好手,去了那儿准能找到方法解决,可阿宽没想到,在那里他竟然能够碰见他心心念念的人。
岳心对于见到他并不惊讶,多年不见,她的气质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眉宇间成熟了许多,头发也剪短在了肩部以上,显得利落干练不少。阿宽同她尴尬地打过招呼后很快释然,他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北京来的画家,怎么会不知道有可能遇上他?
小张拿出了岳心需要的纸笔,适时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默,阿宽却将钢笔深藏在包里。重遇恋人,他的心里有惊喜,但也有不解和愤怒,他仍旧不明白,眼前这个他用生命爱着的女人当初为什么能那么决然地让他忘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