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上还是战船星布,来回巡弋,企图逮住倭寇。
但据徐鹤的估计,要抓早就抓住了,现在大家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卫所军们可以走过场,但唐顺之却不行。
倭寇走后留下的一地鸡毛还需要他去收拾。
徐鹤本来就是奔着他来的,谁知连句囫囵话都说不上,那还留在湖州已然没了意思。
见徐鹤提出告诉,唐顺之很是不好意思。
“亮声,这么远请你过来,本来想跟你好好聊聊,没想到……”唐顺之一脸歉意。
徐鹤道:“荆川先生,以后我有的是向您请益学问的机会,你这出了这么大事,我就不打扰了。”
唐顺之闻言,也没有客气:他笑着对徐鹤道:“亮声,我与你相交,是把你当成平辈……”
见徐鹤逊谢,他摆手让徐鹤听他说下去。
“虽然你叫我先生,但我也很是佩服你的文章,不过有句话我却想将其当做临别赠言,赠送与你!”
徐鹤点了点头,郑重躬身作揖道:“先生请讲。”
唐顺之道:“我幼年读书,至科举中进士止,只为经学。”
“但翰院散馆之前一年,读书突有所悟,三代以降,至两汉璀璨,下延唐宋文章,读之初不以为然,而后再读,觉直抒胸臆,再读恍然大悟,《左传》《国语》、《史记》等秦汉文,先读之,后选唐宋八家的文章续读之!”
“精读十遍,诗文便可信手写出,要师法唐宋而卒归于其言。文章要有真精神和千古不灭之见!”
“陶渊明之诗,未尝较音律、雕文句,却为天下第一等好诗,本朝碌碌,不免为下格矣!”
“我看你的诗,洸洋纡折,有大家风,这里有本书,是我自己录的《文编》,你来去匆忙,实在令我汗颜,今日将此书送与你,望你来日诗文更上层楼,成为本朝肖比唐宋的大家!”
说完,掏出一本看起来很破旧的手抄本递给了徐鹤。
徐鹤接来一看,里面竟然是唐顺之亲自录的文章。
还有他的一些读书感悟。
随便翻开一章,其文乃《信陵君救赵》!
徐鹤当着唐顺之的面,细细看了这篇文章的注释。
唐顺之文风简雅清深,很多地方用的都是口语,不像现在人写东西,感觉字用得越偏,就牛逼似的,不用几个别人看不懂的典故,就感觉这文章不行。
徐鹤读得很是痛快。
比如这篇文章,国朝士人对信陵君救赵,那是无脑鼓吹。
但唐顺之则批驳此文以私义救人,没什么值得宣扬的。
而且注释层层深入,环环相扣,如席对辩,一气呵成,非常爽快!
徐鹤看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
唐顺之竟然一直不催,只微笑看着徐鹤。
徐鹤看完后,感叹道:“荆川先生之学,实在是让我汗颜!”
这种手抄本,一般都是学者录了,送给家中子侄读书用的。
可以说,上面倾注了唐顺之的读书所得和人生阅历,甚至一些政治见解也能可窥一斑。
而他竟然就这么送给了自己,这让徐鹤从心中十分感恩。
“我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录了先生的这本《文编》后,让人再回来还给先生!”
唐顺之笑着点了点头,然后问徐鹤道:“那秦烈,你准备怎么办?”
徐鹤闻言皱眉道:“本来我看他武艺不错,想留他在身边,但是此人性格孤傲,恐怕一时难以如愿,请先生不要为难他们,终究不过都是些苦命人罢了!”
唐顺之点了点头道:“今天你要离开了,咱们读书人之间送别,那肯定是要写写诗的!怎么样,你先来?”
徐鹤笑了:“还是先生先来吧!”
唐顺之想了一下,然后开口念道:“君家太湖北,为客太湖南。驿路鸡鸣近,山城树影含。万川疏沃野,百室竞秋蚕。幸此犹吾土,微官也自堪。”
这首诗很有意思,前面似乎是在写徐鹤,但最后却又在写自己!
唐顺之伸了伸手道:“亮声,该你了!”
徐鹤想了想,突然道:“刚刚先生送我《文编》,励我在诗文一道上更进一步,那就用此事为题做一诗和之吧!”
唐顺之笑道:“请!”
徐鹤清了清嗓子:“李杜诗篇万人传,至今已觉不新鲜!”
唐顺之哈哈一笑,心说这两句普普通通,可不是你徐解元的水平啊!
徐鹤微微闭眼继续念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一诗吟罢,唐顺之突然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徐鹤。
这一刻,仿佛天地失色,万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