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从悲痛中挣扎着出来,他看着徐鹤,眼神空洞:“记得当年大老爷不做官了,来咱们栟茶看海,回去是我送他的!他在路上问我,一家有几口人?”
“我跟大老爷说,我家有六口人,我和老婆子,儿子和儿媳妇,他们还有两个孩子,一个是男孩,另一个也是男孩。”
“十多年过去了,我的儿子死了,儿媳妇被我们卖了,卖儿媳妇的钱也没支撑几年,大孙子和小孙子去年活活饿死!”
“就在前两天,我家老婆子也被窦场长派人将她倒插在海滩上,发现时,脸都泡肿了,眼睛鼻子嘴里全都是沙子,被人挖出来的时候,她,她瘦得几乎就剩下一把骨头了!”
老郑头在说这些时,情绪一点都不激动,他仿佛在说另一个人的遭遇似的。
但徐鹤知道,他对家人的感情是多么的深。
就像后世文坛大家鲁迅先生有个文章的开头:““我家后院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是枣树。”
有很多人觉得他是在说废话。
其实,就是因为鲁迅对这家中的枣树感情很深,才会强调【另一棵也是枣树】。
同样的道理,老郑头明明可以说【他们还有两个孩子,两个都是男娃】,为什么他特地强调一个是男孩,另一个也是男孩?
有的时候,语言的平静下酝酿的就是惊涛骇浪。
徐鹤心情十分沉重,在这一刻,他在路上准备好的很多诡变之词,他感觉自己难以启齿。
老人盯着徐鹤:“当时我问大老爷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家,包括刚刚会走的孙子,每天都起早贪黑地晒盐,为什么我们还是养不活自己,为什么我家大孙子活到十多岁连双鞋子都穿不起?”
“大老爷告诉我,朝廷会看到我们的痛苦,当官的会看到我们的难处,总有一天会做出改变,总有一天我们也能吃顿饱饭!”
……
说到这,围着他们的人群有人发出啜泣声,这个声音一出,顿时,啜泣声像是会传染一般,越来越多人红着眼抹起了眼泪。
徐鹤转头看向人群,只见他们一个个衣不蔽体,形销骨立,仿佛从后世有关非洲的纪律片中走出来一般。
徐鹤默然了,这还是歌舞升平的江南,这还是大魏最富庶的扬州,在莺歌燕舞之下,多少生命嗷嗷待哺,在纸醉金迷之中,多少悲剧正在上演。
这时,老郑头突然惨笑道:“十多年过去了,盐价一天天被那些狗东西压得更低,我们的日子越来越难,我的家人都已经死绝了!你告诉我,大老爷说的那天什么时候才能到?”
“告诉我!”老郑头突然发疯了似的抓住徐鹤拼命摇晃。
徐鹤心中犹如被什么堵住似的,任凭这个老人拉扯。
老人疯了似地吼道:“是啊,那一天终究会来的,但是他妈的跟我还有什么关系?他妈的跟这帮苦哈哈的老少爷们还有什么关系?”
人群炸了。
他们的啜泣变成哀嚎,最后变成了疯狂。
“反了,反正已经杀了窦老贼,反正已经杀了那些平日里欺负我们的浑蛋,朝廷不会放过我们的!”
“没错,现在还管那么多干嘛?大不了咱们逃进海里去,朝廷还能管到那里?”
“把这帮人抓起来!咱们撤走还需要时间!到时候当兵的来了,拿他们挡箭!”
“没错,郑大爷,把他们捆了!”
“捆了!”
在群情汹汹之下,包括徐勇在内的所有人全都心中骇然。
有几个徐家的武士更是猛烈挣扎开来。
不过他们被绳子捆住,周围又有灶丁们看着,刚挣扎没两下就被众人揍得鼻青脸肿。
徐鹤见状大吼道:“住手!”
人群闻言纷纷看向这个读书人打扮的年轻人。
徐鹤看了看这帮苦难的人们,他悲声道:“你们的苦我看到了,你们受的罪我感同身受,你们的仇恨我也理解,但你们如果真的反了,我替你们不值!”
“妈的,不要听这读书人花言巧语!”刚刚捆了他们的青年大声骂道。
徐鹤看着他问道:“这位壮士,我问你,你说你们准备逃到海上,那祖宗坟茔清明谁来祭扫?逃到海上,你的孩子将来批发入山如同野人,你对得起你的祖宗,你对得起你的孩子吗?”
华夏子孙,最在乎的就是家庭,敬天法祖、教育后人那是刻在这个民族基因里的东西。
果然,徐鹤此言一出,在场的很多人都没有了刚刚的激动。
他们都是普通人,父母祖宗都埋在这片大地上,是啊,如果他们走了,早清明、晚大冬,三十晚上的亡人等不到中,谁给他们的祖宗、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