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的神情:“你就是阿宁的新朋友?”
我点点头。
那女子接着说道:“若是有空去耳房看看她吧,明儿个牙婆就来领人了,这会子正收拾包袱呢。”
我应了一声,追问道:“阿宁犯了什么大错,惹得贵人生气?怎还至于发卖出去?”
闻言,几个姐姐都沉默下来,只有同我讲话那女子回答道:“她去前院给大少爷送洗好的衣裳,好巧不巧同贵人撞到一处去了。本不是什么大事,可阿宁胆子小,惊慌之下忘了行礼告罪。许是午膳喝了点酒,贵人恼怒,要打断阿宁的腿,大少爷讲和了半天,才同意发落不受刑。”
蔡姑姑同我说过,做下人的,若是签了卖身契给主子,从今无论去了天上地下,这下人浑身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成了主子的,主子要你三更死,不敢苟活至五更。
我叹了口气,有些惆怅。
阿宁好歹算是把命保住了,可她离了曹府又能去哪呢?
来这儿以前,她家里有个好赌的爹,和一群生下来没人照看的弟弟妹妹,至于她总提起来的温柔阿娘,头两年害了邪病死了。
她爹把她卖到府上做侍女,也算是凭着最后一丝良心,与他同桌摇骰的那些,多半为了更高的价钱将女儿卖到烟花之地。
我不敢想,如今她在曹府做了大半年的工,回去是否还有家,亦或是,回了家又被卖到别处去。
同几位姐姐告别后,我提着食篓赶回倚香园。
刚进门,就看到蔡姑姑支着胳膊斜靠在桌上睡着了。
许是我动静太大,放下食篓时她刚好醒来。
“又去哪里闲晃了?拿个饭拿这么久。”
我来不及解释自己为何晚归,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膝行两步扒拉着蔡姑姑的衣角说道:“姑姑救救阿宁,她冲撞了贵人,要被卖出去了!”
原本脸上还有些笑意的蔡姑姑,突然沉下脸来:“闻溪,你来时我便告诉过你,我不喜热闹,借住在曹府里替夫人打理花草已耗光我全部的精力了,出了这园子,旁的事与我无关。”
不等我开口,她继续说道:“我知道,今儿宫里来了人。你说的阿宁,就是你新交的朋友。闻溪啊闻溪,你不用脑子想想,她一个小丫鬟,是什么值得迁怒的人吗?贵人为何非要找一个小丫鬟的麻烦?”
呷了口茶,看我没反应过来,蔡姑姑伸出两根手指头点点我的额头:“那人要找的,是曹府的麻烦,哪怕今日没有人冲撞他,他也会寻些由头发作的。只是发卖,恐怕老爷少爷都求过饶了。你不要再提这事儿了,切勿引火烧身。”
姑姑说完就自顾自地打开食篓准备吃饭了,独留我一人呆愣愣地跪坐在原地。
此时,我才对达官显贵有了真正的认识。
原来有权,就可以随意决定一个人的去留吗,换句话说,权力够大时,我们这些蝼蚁的命,是不是也正被别人捏在手里呢。
我爬起来坐到桌前,混着眼泪吃完了这一餐饭。
饭后,我独自来到耳房,准备送送阿宁。
推开门,只有她一人坐在床尾。
小跑过去,拍拍她的肩膀。
“明儿走了,是给你送回老家,还是卖去别处?”
阿宁摇摇头,半晌,才回答:“去哪里都是我的命,只求牙婆心善,别把我送到烟花巷,旁的地方又有什么区别。”
我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她。她说的没错,卖身契只是一张薄纸,可被旁人捏在手里,就如同捏住了命门,从此余生,半点不由人。
我在口袋里摸索半天,拿出一副铜耳环,那是我八岁时的生辰礼,那年收成好,阿爹和阿娘卖掉粟米,给我买了两副耳环。
我没有钱,买不起什么好东西,却又不愿意让我的朋友孤零零地离开。
“阿宁,带着它走吧。往后若是去好地方享福了,我定能一眼认出你。到时候,可别装作把我忘了。”
阿宁颤抖着手接过耳环,盯着看了老半天。
忽然,她肩膀哆嗦两下,一把抱住我:“我害怕啊闻溪,我害怕……你也别忘了我,别忘了我!”
两个小人儿拥在一处哭成泪人,也不知到底是几时分开的。
隔天天未亮,阿宁就走了。
那时我还没起床,是去拿饭时,听她同铺的女孩说的。
浣衣房人手不够,赵嬷嬷又让管家伯伯调了几个人过来。后来我偷偷去耳房看过,原本属于阿宁的床位,也被别人顶上了。
日子还要过,少了个丫鬟并不是什么大事,也许再过不久,不会有人记得一个叫阿宁的人。
我在京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就此分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