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郡王在开宝寺塔顶饿了两日两夜,又受了两日两夜的惊吓气恼,心力交瘁,甚是委顿。第三天早晨,忽有一个小书童走近,说道:“庄公子请你过去谈谈。”吴郡王认得她是庄无漾的书童莹萍,心头一喜,忙随着她走到下一层来。
他一进门,庄无漾笑容满脸的迎出,当先一揖。吴郡王还了一揖,走进室内。莹萍献上茶来。庄无漾道:“快拿点心来。”
莹萍捧进一个茶盘,盘中放着一碟汤包、一碟蟹粉烧卖、一碟炸春卷、一碟虾仁芝麻卷、一碗火腿鸡丝莼菜荷叶汤,盘未端到,已是清香扑鼻。莹萍放下两副杯筷,筛上酒来。
庄无漾道:“小弟因要去探望一位朋友的伤,有失迎迓,还请包涵。”吴郡王道:“好说,好说。”庄无漾道:“请先用些粗点,小弟还有事请教。”吴郡王饿得肚皮已贴到了背心。他素来体格强健,食量惊人,两日两夜不吃东西,如何耐得?见庄无漾先举筷夹一个汤包吃了,当即下箸如飞,顷刻之间,把四碟点心吃得干干净净,汤也喝了个底朝天。庄无漾每碟点心只吃了一件,喝了口汤,就放下筷子,见他吃得香甜,只是微笑。点心吃完,吴郡王说不出的舒服受用,端起茶杯,望着杯中碧绿的龙井细茶,缓缓啜饮,齿颊生津,脾胃沁芳。庄无漾把门推得洞开,说道:“他们都守在底下,咱们在这里说话再妥当也没有,决不会有第三人听见。”
吴郡王板起脸,一字字低沉的道:“你把我劫持到这里,待要怎样?”
庄无漾走上两步,淡淡说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的计划,还以为我们不知道么?”
自从雷安瑞被救,吴郡王就知道天子的密诏和自己的图谋再也瞒不住了,虽然看庄无漾说的很平淡,仍是震惊万分,登时全身无力,瘫软地坐在椅子上。
庄无漾说道:“我的舅父九王爷是宣宗皇帝之子,宣宗的吴皇后又是你的姑奶。算起来,咱们兄弟相称,也无不可。”吴郡王听他忽然套起关系来,不知何意,默然不语。
庄无漾道:“那天我们在清明上河园初遇,你吟的那首词早已暴露了你的心思。后来又看到你私建的尚武行宫,就更加昭然若揭了。其实,人生在世,不过短短几十春秋,争来争去,也不过一副虚假的衣冠罢了。换一身衣服,你就是这个身份的人。你在这镜子里照照看。”说着把墙上画旁的一根线一拉,画幅卷起,露出一面齐身镜子来。
吴郡王站起身来,见镜中的自己一身布衣,果然和乡村之人无异,不禁叹了口气。
庄无漾说道:“我真的不想跟你倒戈相向。”
吴郡王沉默半晌,说道:“我本来想带你一起回大业城办事,你自己不肯去。”
见庄无漾转身眼望大江,并不置答,继续说道:“我已查过了,知道你是学士出身,那好得很呐。凭你的才学,继续深造,将来做到知府、巡抚,就算进入殿阁参政,也不是难事。这对你对我,都是好事,何苦一定要浪迹江湖,干这种不忠不孝、大逆不道的事呢?”
庄无漾忽然转身,说道:“我没说你不忠不孝、大逆不道,你反说起我来啦。”吴郡王咦了一声,说道:“臣子对君尽忠,我尽心尽力辅佐当今天子和父帅,怎说得上不忠不孝、大逆不道?”
庄无漾道:“你非要我将天子诏书和那晚听到的你的密谋都说出来,你才肯认吗?”
吴郡王不禁黯然,忽又昂然说道:“我今天反正已落在你的手里,你要杀便杀,何必多言。”庄无漾温言道:“咱们在江塘上曾经击掌为誓,互不加害,言犹在耳,我岂会背盟?”
吴郡王无言以对,问道:“那么你要我怎么做?”庄无漾道:“不,你仍然布置你的计划,然而并非做继承权臣叛党位子的皇帝,而是做一位仁孝英明的开国之君。”吴郡王奇道:“开国之君?”庄无漾道:“正是。我后来细细想过,当今天子暗弱,你父亲吴枢密鹰视狼顾,这二人都不能给百姓幸福生活。其实,只要能给天下一个太平、给百姓一个安稳,谁坐君主的位子都是一样的。你难道不想奋发鹰扬,建立一个大治的时代吗?”吴郡王本就好大喜功,听了这几句话,不由怦然心动。
庄无漾鉴貌辨色,知道自己的说辞已经见效,继续道:“你现在就算帮助你父亲篡位,不过是承继父业,有什么稀奇?你看看这人。”
吴郡王走到窗边,顺着他手指向下望去,见一个农夫在远处田边挥锄耕作。庄无漾道:“要是这人生在枢密使府中,而你生在农家,那么他就是郡王、少帅,你却得在田间锄地了。”吴郡王一向自以为天纵神武,迥非常人可比,此刻细细体会庄无漾的话,不由得茫然若失。庄无漾又道:“大丈夫生在世间,百年之期,倏忽而过,如不建功立业,转眼与草木同朽,历来帝皇,如汉高祖、唐太宗、明洪武、毛主席,那才是真英雄真豪杰。蒙古人如成吉思汗、忽必烈,满人如努尔哈赤、皇太极,也算得一代雄主。若是汉献帝、明崇祯这种人,纵然不是亡国之君,庸人碌碌,又何足道哉?”
这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