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还在很远的地方,被掩盖在滂沱大雨之后,若非耳力异于常人者,便是半分动静不曾听见。
在场耳力异于常人者,不过有三,姬无盐、宁修远,还有一个……林一。
纵然林一容色癫狂嬉笑怒骂,实际上他一直都分神留心着外头的动静,脚步声响起的时候,他眉梢隐隐一跳,表情颇为玩味,却只不动声色地隐了去,啧啧嘲笑道,“啧啧啧,郡王殿下,您瞧瞧、您瞧瞧,咱们的陛下不抓我这样的反贼,反倒叫嚣着要拿下你这个只求‘父慈子孝’的儿子呢!您说这是个什么事儿呀!”
李奕维也是瞠目结舌,跪在那里看着皇帝,一边摇头一边喃喃不解,“父皇……为何?”
皇帝黑着脸,冷冷哼了声,没说话,也没解释。
脚步声更近了,林一还在笑,“为何?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儿子若是想要,真的能够联手白家弑君篡位,而我这个反贼若想要这皇位,最多就是用这蛊虫控制了陛下让他当个傀儡罢了,皇位上威风凛凛坐着的还是他自个儿……您说利弊权衡之下,谁的威胁更甚?”
李奕维跪在那里,身侧的手都在抖,“父皇,您当真觉得儿臣会做出弑君篡位的事情来?”
皇帝靠在软枕上,半阖着眼,没说话,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半晌,才低低哼了声,说道,“没有人会不喜欢执掌天下的权力……如若你当真无心,何必费心经营对付东宫?”
李奕维一怔,痴痴地笑,仿若癫狂,他字字句句质问着,“费心对付东宫?父皇,您到如今都觉得,是儿臣要对付他李裕齐吗?儿臣是嫡子,是这皇朝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纵然儿臣无争,愿意将这太子的位置拱手让人,您就不问问他李裕齐就当真能心安理得地坐在上面?父皇,儿臣虽知您偏心,却是今日才知您如此偏心……自始至终,都是他李裕齐要儿臣性命,儿臣难道还能无所作为引颈受戮不成?”
皇帝表情微变,抿了抿嘴角才道,“朕、朕何曾偏心,你们都是朕的儿子,朕怎么可能偏心……”
话音未落,林一嗤笑。他一边笑,一边转首四顾,这才发现屋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少了两个人——原以为无足轻重的两个人。一个是只会吟诗作对却又胆小如鼠的沈谦,死了老婆连仇都不敢报,灰溜溜地埋了。还有一个陌生的老者,林一来得晚,也没注意到对方是谁,只瞧着没什么太大的本事也没什么威胁性,便不曾去费心注意。
谁曾想,这两人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有些胆色和骨气的,走都走了,还叫了人来。
说来倒也新奇,就这样的君王还有人真心效忠着?林一心下好笑,面上便也笑着,只是不看皇帝、不看李奕维,只看着姬无盐,咧着嘴笑。
他若似平日一般怪笑着的时候反倒觉得寻常,偏他此刻咧着嘴笑,半边下颌惨不忍睹着,做着这样的表情就实在渗人了。偏姬无盐看着他笑,眉头都没动一下,仿若对方是美是丑与她半分干系也没有。
也是个怪人。
林一心中腹诽,耳畔脚步声听着已经进了院落,就连皇帝都已经听到了脚步声,又开始扯着喉咙唤着“来人、来人”了,林一却不紧不慢地朝着姬无盐拱了拱手,“姬姑娘,今日事态紧急,这母蛊便搁在您这里了……这两日我寻个机会,去姑娘府上走一遭,届时姑娘再将这母蛊还我,如何?”
古怪的表情里竟有种“笑容可掬”的意味,仿若两人甚是熟络友好。
姬无盐倏地挑了挑眉梢,饶有兴趣地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小坛子,含笑颔首,甚至好心情地做了个“请”的手势,显然是应了对方的挑衅——众人眼中的熟络友好之下,是唯有当事人双方才明白的汹涌波涛。
皇帝嘶声力竭的呼唤声中,侍卫们终于姗姗来迟。只是风大雨疾兵荒马乱里,他们连林一的一片衣角都没有抓到。
姬无盐握着手中的小坛子站得稳稳的,半点追出去的打算都没有——左右林一要逃,就他们所有人加起来,也是追不着的,何必白费那力气。
何况,对方不是下了战书了吗?两日光景……她等得起。
侍卫们没有抓住贼人,心惊胆战地跪着请罪,没成想皇帝倒是宽慈,只摆摆手让人去收拾门外的烂摊子去了。待侍卫们离开,皇帝才转首看向李奕维,半晌,轻轻叹了声,又转首看向姬无盐,“姬姑娘……听林一的意思,你手中握着的就是母蛊,那如今母蛊在手,朕身上的蛊虫是不是就能解了?”
闻言,所有人都看向姬无盐。
姬无盐双手捧着那小坛子上前,低头奉上,摇头说道,“回陛下,民女所学不精,不知如何解蛊,不能为陛下排忧解难,陛下恕罪……此物乃是林一手中之物,如今献给陛下。”
皇帝一愣,正欲询问,那边却已经有太医跳了起来,指着姬无盐质问道,“怎么可能?那贼人都说了,你能救的!而且这蛊就是你姬家的蛊,你既是姬家少主,如何就解不得了?我瞧着你就是不愿解!”
宁修远倏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