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雪重的投奔途中,亦不是承载她最后希望的侯门前,是乞儿街一口残破的水缸里,一个粗鄙不堪的江湖客手下?
她却连握紧双拳以泄不甘都无力做到。
愤懑袭上心头,人将归虚无之际,偏偏六识清晰,她以为自己将去,又觉不该如此!
上苍有眼,混沌中碎裂声如针刺破她耳,连绵不绝,新鲜空气猛灌而入,一切困倦和痛苦顷刻消散,她陡然睁眼。
世界倒转,而在与偷袭者跌落碎缸之际,她再不会起一招不够精准的刀法。
这一次,刀不偏不倚,贯穿致命心间。
直到敌人不再动弹,她才毫无顾忌地倒入皑皑雪地之中。
再次视物,一切恍若空梦,唯有一抔艳丽的冰雪,告诉她她第一次越过了生死,取得了人命。
旧人总说,人的意志至关坚固,可原来,杀人只需击穿他的身体,而血肉无铁刚无水柔,是世上最脆弱之物。
她心头袭上前所未有的空洞,五官一拧,胸膛内一股热流急窜,伴随着汹涌的疼痛溢出口中。
“阿泽,你怎么样?”
无弦搂着她擦干血渍,哭腔颤抖,像一只受惊的小兽。
神明无瑕,冷眼旁观。
“你没死,侥幸而已。”
“侥幸……”她口齿麻木,只将墨刃赤雪抹净,像是真的静静思索,折夜如她声音,在遍遍擦拭中锃亮如新。
“那又如何?赢者是我。”
“我若要杀你,你可没有二成把握扭转局面。”那人竟从刀面映照的眼中瞥见几分桀骜。
“江湖匹夫尚以欺凌弱小为耻,前辈高深莫测,若要取我性命,弹指足矣,但如此,便是自认还不如我这刀下第一道亡魂。”
她在少年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周身未褪的杀意无形中增添气势。
“你拿我和他相比?”白衣人凤眸微眯,意味危险。
可她方从无底深渊攀回人间,心中畏惧荡然无存,也正因此,她敢赌,眼前人不会无聊到玩弄她一介无名之辈。
确实,那人不动声色地撇过头,又毫无预兆地提起她的衣领,默然前行而去。
她反应过后想要挣扎,却像被施了定身咒,动弹不得。
身后无弦狂追不舍,被轻轻一点,又飞出去老远。
“阿泽!”
他一边喊着她的名字,一边飞快起身。
而她喉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拼命扭头寻觅那个忽远忽近的黑点,心中雪崩无声。
这一年,她不过九岁,却已得见自己此生第二座难以逾越的高山。
这山于她危难之际临现,让她窥见生机,濒临死亡,又带着她千里奔波而不废吹灰之力,一切机缘,她此后数年都未曾参透。
不知日月更迭,不知身在何方,唯一让她心安的,便是少年无弦锲而不舍的追逐。
望见远远的黑影,就是风高雪夜,黄泉彼岸,也不过如此。
但她实在高估了那人的善心。
在深如隔世的十万大山里,她才明白,原来这场猫纵小鼠的游戏,只是为了锻造一颗足够坚定无情的弟子心。
“长生殿……”
她见巍峨门,仍不带丝毫的好奇与留恋,毅然转身尝试最后一次逃跑。
“愚蠢至极。”
长生殿主停步回望,启唇间一阵劲风凭空而起:“你那哥哥兴许已经被狼吃掉了,你若下山寻他,也不过分尸陪葬的下场。”
“那又如何?”
她被风扑倒,虽卑微匍匐,倔强不减。
“如何?便永远去做那只有二成把握的人罢!”殿主叹息,轻挥广袖,门便缓缓合起。
她一怔,脑中频闪一路而来的挫败,双肩发颤,只将深深的纠结攥在拳中。
四周孤峰如聚,簇作囚笼,野林里传出几声未知的嗥鸣,她最终爬了起来,来不及拂去衣裳蹭上的青苔,便在门关的一刹用身子拼命抵住。
“那他……是不是真的会……”
她神情孤绝,凝望人的眼光黯淡却不曾熄灭,像极了刚生出尖牙利爪的幼狼。
长生眼角弯出一个锐利的弧度。
“放心,我这无妄峰的野兽挑剔得很,只吃小姑娘。”
她于是掀袍一跪,铿锵的决心压实了春林间摇曳的好阳。
“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