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这一哭,玉琭也跟着难受了。
佟佳氏确是不成了,即便每日用天灵宝温养着,她也像是个没法子再下手缝补的破布娃娃似的,好似一阵风就能将她吹碎了。
可佟佳氏没有再自怨自艾,也没再朝玉琭抱怨过一句这日子她挨不过的话了,每天醒来都叫人将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笑容也常挂在脸上,若不注意她抬臂间偶露出的一截儿如骷髅般的手臂,乍一看压根儿就不像是病入膏肓之人。
只亲近的人才知道佟佳氏病得有多厉害,自腊月里她就已然站不起来了,佟佳氏不愿像是一具活死人般整日躺着,便叫下头奴才每日正午稍暖和些时背着她出去透透风。
玉琭嫌下头人伺候得不够细致,凡有空她就亲自背着佟佳氏一道在园子里转转,这对玉琭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佟佳氏比四阿哥还轻呢。
后来即便佟佳氏不说,康熙爷渐渐心里也有了数,亦跟着玉琭时不时陪着佟佳氏散心,四阿哥素来是个敏锐的孩子,他才经历同乌库玛玛的离别,又怎能看不出皇额娘也要渐行渐远?
额娘和皇额娘不肯说,他做儿子的也就不多问,然心中的悲切却是半分不少的,而今被酒意一催便倾泻了出来。
见此,佟佳氏又是心疼又是感概,这些年她算是没白疼四阿哥一场,也就是因为四阿哥的这场哭,佟佳氏心里有件一直拿不定主意的事儿也落定了尘埃。
待缓过来了气,佟佳氏稍稍抿了口六阿哥递来的参茶,而后招手叫四阿哥过来好将这孩子搂在怀中。
四阿哥已然长大知礼了,即便总想亲近额娘皇额娘也恪守着规矩,不再贴着人撒娇,这会子猛然被皇额娘搂住他当即红了脸去,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可一想若是皇额娘也同乌库玛玛一般,届时他便是求也求不来皇额娘的亲近了。
故而四阿哥不仅没再抗拒,反而也伸出手臂像小时候似的也环着皇额娘去,感受到皇额娘的消瘦和孱弱,四阿哥不禁又落了泪去。
今儿真不该跟着兄弟们一道胡闹偷吃那几口酒的,谁道那酒入了肚肠,总挤得心头的愁绪从眼睛冒了出来。
佟佳氏感觉到肩头的湿润了,她没说什么,只是用手掌一下一下抚着四阿哥的背,等着四阿哥慢慢缓和了情绪。
见佟佳氏这般,玉琭总觉佟佳氏像是藏了什么话要对四阿哥说,看了眼时辰,见一会儿佟佳氏就该用夜里那顿汤药了,玉琭干脆拉着六阿哥借口出了门,屋里的奴才们也随之退了出去。
四阿哥含着泪不解地抬头看着皇额娘,佟佳氏朝四阿哥笑笑,抹掉四阿哥眼睫上的泪珠。
“好孩子是皇额娘吓着你了,见你高兴皇额娘也得意忘形了,这才吓着了你们,也坏了你们的好兴致。”
四阿哥一听这话就急了,怎能是皇额娘坏了他们的好兴致:“皇额娘,儿臣心疼您还来不及呢,若能叫您高兴,儿臣愿整日效仿古人彩衣娱亲、、、、说到底,还是儿臣在您跟前儿孝敬得太少,您若能整日高兴,身子也不会一下子就经受不住了。”
“打明儿起儿臣就是读书回来再晚也过来给您请个安再回西园住着,或是儿臣再求求皇阿玛,允儿臣夜里回来侍疾,这样就不必来回跑了。”
佟佳氏鼻尖儿酸酸的,可她的身子哪能是四阿哥相伴就能治好的,人到底还是得现时些,有些话她总压着不说,可若不趁着眼下还又几分力气一吐为快,以后有没有那个力气便说不准了。
“皇额娘哪儿舍得叫你这样辛劳,胤禛,皇额娘的身子就要不成了,说这话不是想叫你难过的,只是望你坚强些,莫学你皇阿玛总动不动落泪,皇额娘可不喜欢那样的。”
“再有也想郑重问你一句,你可愿意做了我的儿子,叫我一声额娘?”
四阿哥抬头望着佟佳氏怔愣着,怎也没想到皇额娘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皇额娘您在说什么,您怎么会、、、、、再者,我本就是您的儿子啊。”
佟佳氏笑着摇了摇头:“胤禛你素来聪明,该知道皇额娘的意思,皇额娘和额娘虽只是一字之差,可意义却差了千里,皇额娘并非利用你的孝心强迫你答应,只是想着待我病故,你们母子几个怕是没有我在时好过些。”
“即便你额娘有万岁爷的宠爱,然不是皇额娘偏见,男人的疼爱和誓言大多不可尽信,更何况你皇阿玛是天子,他尚且要顾及着臣下、平衡着各方,万一身不由己,你额娘便是吃了亏也无处说去。”
“我在时,还能替你们母子几个挡些风雨,我不在了,你额娘只要还受宠便有数不清的明枪暗箭等着,你额娘已然足够谨慎足够好了,可这还不够,我放不下你们更放不下她,所以胤禛,我想要你成为你额娘的靠山。”
“等我走了,你就做我的儿子,让佟佳一族做你的母族,只要没有佟佳氏的女儿再入宫承宠,你便是我佟佳一族唯一的希望了,除了太子你就是阿哥里出身最尊贵的,只借着这名头便能叫人忌惮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