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州地界,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染红了半个河面。清晨的运河,波光潋滟,水汽萦绕,云蒸霞蔚,美不胜收。
两淮盐运司运副朱志贞站在甲板上,面向东方,瘦削严峻的面容上渐渐有了些许亮色,他最近奉上司之命,巡查私盐情况,巡查期满,现打道回府。
一个月来,路过凤阳地界,见到当地因受天灾,民生凋敝,饿殍遍野,举目尽是萧条景象,惨不忍睹。他内心沉重,想着向圣上禀告实情,却碍于人微言轻,加之官场上盘根错节的关系,投鼠忌器,不便多言。再说,地方灾情有专人管理,一个外地的小官,对当地的灾情和赈灾事宜多有置喙,会给自己惹很多麻烦。他内心担忧,因为,官场上的事情,难说难讲。一般情况下,正直的有良心的官员和百姓,都不愿意有灾情发生,皇上更是祈求年年风调雨顺,那些黑心肝的官员,倒是盼望着能够从中浑水摸鱼,因为灾情激起民变,那就可怕了,对国家和百姓来说,都是双重灾难。赵志贞多日来一直忧心忡忡,看着早晨河面上壮观的景色,心情稍微开阔了些许,眉宇间也舒展了很多。他家住在淮安,现在,正准备加快速度向淮安奔去,想到淮安,他心中自然出现了一片壮阔的景象。
“襟吴带楚客多游,壮丽东南第一州,屏列江山随地转,练铺淮水际天浮。城头鼓劲惊乌鹊,坝口帆开起白鸥……”明代姚广孝的诗句似乎在耳边响起。
他正准备吩咐开船,忽然听到有婴儿的哭声。他四顾河面,看见白茫茫一片,并没有其他船只,倾耳细听,又没有了声音。他欲转身进入舱内,哭声又起。赵志贞对婴儿的哭声非常敏感,因为月前他奉命出巡时,正值大太太王夫人要分娩,即将临盆。但是,公务在身,他又不得不离开家,去远方巡察,他内心一直想看看自己的新生婴儿,无奈公务在身,不得不以公务为重。可是,因为想念孩子心切,梦里已经见过未曾谋面的孩子多次。
现在听到婴儿的哭声,他很急切地寻找,无果。以为是自己耳朵出现幻觉,苦笑一声,躬身钻进舱门,吩咐开船,晚上就可以抵家。
他刚坐下,家丁赵四进来禀告:“老爷,河面上靠船舷边有一个木盆,里面传出孩子的哭声,大船一开,有可能把木盆掀翻。现在是把木盆推出去,等它漂远再开船,还是把木盆捞上来?”
赵运副吩咐赵四把木盆捞起来,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赵四本姓王,孤儿,四岁时因家乡水灾,跟着鳏父逃荒至淮安地界。父亲病亡,留下他一人无依无靠,赵家见他可怜,收他为奴,取名赵四。因跟赵志贞同岁,从小伺候主人长大。少时公子读书,赵四为书童,公子状元及第,他便跟着公子一路伺候。至今在赵家已经三十有二年了,对赵府一家人忠心耿耿。
赵四因是老爷贴身侍仆,所以,在众人心中他地位略高于其他家仆。他指挥随船仆人,仔细打捞木盆。赵四双手抱在心口,紧张地看着其他仆人们用竹篙把木盆朝船边拉拢。木盆在船舷边“的溜”打了个旋,吓得众人尖叫起来,赵四吓出一身冷汗。大家继续打捞,一个年轻后生自告奋勇脱了上衣,跳下水去。他慢慢潜入水下,把木盆托起,顶在头上,一手抓住船沿,众人七手八脚把木盆搭上船来。后生随后自己抓住船沿爬上船来,浑身淌着水。
仲夏的早晨,水虽然有点凉,但是,下水还不至于受寒、以至于伤风感冒,加之运河边长大的后生,水性都是一等一的好。刚才下水去的是家丁水根,十七八岁年纪,佃户出生,农闲时在赵老爷家干活,农忙时回家种地。赵老爷出门时,水根随船护卫,赵老爷在家处理公务时,水根在外等候。
众人把木盆捧着进入舱内。赵老爷见到一个粉团团的小人在襁褓中动弹,刚才咿咿呀呀的哭声止住了,此刻张开眼睛似乎对着赵老爷看。她咧嘴一笑,赵老爷看见好生喜欢,吩咐赵四把婴儿交由随船的丫鬟老妈子们去照顾。
随船有两个女子照顾老爷的饮食起居。一个丫头,一个老妈子兼厨娘。仆从小心翼翼打开襁褓,发现襁褓中有一个包裹,包裹上有一张纸条写着孩子的生辰八字。包裹里似乎是金银首饰,一根红丝绳挂在婴儿脖子上,红线的另外一头藏在婴儿的衣服里,也许是拴着一枚玉佩或者金锁之类的物件。纸条上还写道:“因家中有难,希望有缘人救起小女抚养,大恩大德来生相报。犬女系四月望日午时出生,尚未取名。”纸条上并无其他交待,看起来字条写的有点仓促。从字条看来,掐指一算女婴该是一个月零三天了。老爷想起诗经上《邶风》中《瓠有苦叶》的一句话,“雍雍鸣雁、旭日始旦”,他想,现在是早晨,大早上碰到这个孩子,就叫孩子“雍儿”吧,众人皆说名字好听。
厨娘想打开包裹清点财物,被老爷制止,赵老爷说:“包裹里的东西系女婴所有,不可以随便翻捡,待她日后长大成人,交由她自己处置。”下人们点头称是。
老爷命赵四收好小包裹,好生保管,免得遗失了。老爷心想,一路过来,安徽遇到天灾,饿死很多人,这个孩子是不是哪位养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