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坳的大洞村因为公社各项修建的需要,在村里承办砖瓦厂,供应附近村落的泥瓦。
大洞村旁的小岗山木柴缺乏但煤炭资源丰富,山上有生产队为了烧石灰砖瓦而开的小煤窑,去的大部分都是苦命人。
地势下的煤层仅两尺左右,几乎是脚蹬手舞全身用力地挥锄挖煤,所有的煤炭都是由人工拖行出去,稍有不慎就会被砸得头破血流。
薄层下塌压死人的情况也经常发生,这就是何祥英不愿意儿子去煤窑的原因。
有命挣钱,没命花。
“你可得帮婶劝劝,好好劝。”
顾野脚步飞快,把人甩在了身后,朝着淮河而去。
顾槐盘腿坐在河边的巨石上,唇边甚至还叼着根狗尾巴草,满脸的无所谓。
瞧见顾野匆匆而来的身影,他爽朗的笑道:“哥,是我妈让你来劝的吧?”
顾野手撑着石头,动作熟练的跃上去,沉声道:“还记得那次把你从煤窑里拖出来,你像只黑猩猩,浑身上下只瞧见眼珠在动。
十多天的工程,累得你举步维艰,就连上床和翻身都是我踹的,如今是哪来的勇气,还敢去?”
顾槐尴尬地摸了摸脑袋,讪笑道:“贺徐安他们和我约好了的,一起去,有钱不赚是傻子嘛!现在煤矿用的可不是煤油灯了,条件比以前好很多,没那么苦……”
顾槐的话越说越小声,在迎上顾野那双漆黑的眸子时,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那时候他和顾野年少气盛,被组长安排到新开的煤窑,是个倒洞,挖煤照明用的都是煤油灯,灯芯燃烧的油烟在煤窑里环绕,吸进肺部让人咳嗽不止。
每次都是看着那灯因缺氧渐渐黯淡,就知道到了该收工的时候,再工作下去会缺氧晕倒,几乎是拿命在赚钱。
他当时捏着发的大团结,赌咒发誓再不去煤窑。
“你一不抽烟,二不喝酒,基本没有花钱的地方,怎么就非赚这钱不可?”
顾槐狠狠地抓了抓头发,破罐破摔道:“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马燕,她闲着没事就找我闹,连做梦都在骑自行车。
我知道自己是个没本事的人,是她非得嫁过来的,我妈也喜欢得不得了,整得我里外不是人,这日子过得太他妈难受了。
煤窑我是非去不可!有本事就赚钱,没本事她就当寡妇去吧。”
成家立业,哪样不费钱。
顾野沉默片刻,看着堂弟崩溃的模样,他眸光微闪,掷地有声道:“行,我陪你去。”
“不、不行,若是大伯娘知道了,非揭掉我的皮。”
“难道你放心把后背交给贺徐安,若是出了事,他没准儿跑得比你还快。”
顾野侧目睨他,眸中是不容反驳的坚定:“就半个月,挣没挣到钱都得回来。”
顾槐表情复杂,当初他在煤窑洞中缺氧晕倒,是顾野扛着他艰难的从那窄小的窑洞中爬出来的,掌心膝盖都被磨出了血痕,换个人来早就丢下他跑了。
顾槐眼中沾染了泪意,他慌忙的低下头,嗓音闷闷道:“好。”
就让他再依赖哥哥一回吧。
……
顾野回家的时候瞧见宋离还在屋檐下绣花,他知道这是对方赚钱的活计。
是他没本事,才让宋离这么辛苦。
一盒崭新的雪花膏放在了宋离手侧,她轻挑了下眉,意外地看着顾野:“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宋离灿烂的眼眸里仿佛藏了星河万千,顾野喉结微动,朝她倾身,大掌适时地遮住对方的眼眸。
“刺绣伤眼,休息会儿。”
宋离睫毛微颤,刷过顾野的掌心,她忍无可忍的反攥住对方的腕:“我本来也准备休息的。”
顾野顺势揽住她柔软的腰肢,把人直接抱起来,脚步生风地朝着房间走。
“我知道你母亲的话带来了伤害,挣钱的事我会想办法,你别忘了自己是个孕妇,劳逸结合,放松心情才是最重要的。”
他手臂上的力道微松,直接把宋离给放在床上。
帷幕放下,挡住了顾野眼底的暗色,他嗓音沉沉道:“再过两天,我和顾槐会去小岗山的煤窑做工,你没事可以去找齐敏玩,别闷在家里,有想吃的和妈说,我会给她留笔伙食费。”
“危险吗?”
“村里自建的煤窑,安全。”
宋离忽然勾住顾野的手指,肆意笑道:“顾野,别哄小孩子,你去煤窑不会是为了我吧?”
“村里开销大,就爸的那点工资压根不够,总得想办法。”
顾野的借口才刚说完,院外就传来顾长风的谩骂声。
“欺负人呐这是,明明是说好的事情,咋能说变就变的,等我喝口水缓缓,还得去公社讨个说法!”
“你这村官再大,还能大得过公社主任?算了吧,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