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静王倒没有立刻答她。只见他一手拄着下颌,另一手随意搁在案上,食指一下一下轻点着,仿佛陷入了某种思绪。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说的却是不相干的事:“南安王府与北静王府为世交,想当年你我母妃在世时亦系闺阁密友。不知王妃可还记得,小时候咱们两个并李晏倒是常在一处顽的。”
“本王还记得你小时刁钻古怪的紧。因你母亲怕你害牙疼,总不教你吃甜的。你小小人儿便背着大人百般哄骗我,教我将手里的糖糕给你吃。那时我便觉得好笑,你明明比我小两岁,可却像哄小孩儿似的哄骗我,真是有趣儿。”
水溶唇边噙着抹淡笑,不疾不徐地说着过往:“后来大了些倒没再见了。直到六年多前你嫁过来,再见之下便觉你沉静不少,是个大家闺秀的样儿了,可却少了生气。”“那时晏大哥也才‘死’了不到一年,我知你们兄妹一向感情极好,便猜你是因着这个才如此消沉。起初我还想着该多体贴宽慰你,不想你却始终同我隔心。渐渐我也明白了,其实王妃你之心并不悦我。”
“不过幸好我倒并没有那种天下脂粉都该钟情于我,否则就要恼怒跳脚的狂病。你若无情我便休。我虽一向想往夫妻间琴瑟和鸣,但若不能,退而相敬如宾,亦是可以接受。直到此刻我还并未疑到别的事情上去。”
“当年晏大哥的死讯传来时,我也正遇到了些事情……”北静王顿了一下,方才又到,“心绪也不平静,便没能及时发觉不对。可后来我平复下来,我便想起晏大哥那么个周到人儿,以往每每要离京办事,总会同我们这几个知交好友知会一句,道个别。”
“可他死在东南那次,走得却十分仓促。我们中倒没有一个人收到过他的口信。于是我便派了心腹暗中调查此事,不想一路查下去,倒先查出了你同李晏私奔之事,后才又查出李晏被人焚船于海上。”
“我有心要揪出凶手,但因开始调查的时间太晚了,几乎所有物证人证都已被抹去。我虽猜出是南安太妃所为,但没有证据也是无法。”
“再说晏大哥死不见尸。虽说那般景况下,大有可能是烧成了灰散在海里了,但一日不见尸首便一日不能盖棺定论。这些年我倒陆续派人在东南沿海一带寻访他的下落,但总归是一无所获就是了。这次他回来,我方才知道他竟是去了波斯了,怪道这些年总也寻他不见。”
北静王妃却是再想不到这水溶竟这么早就知道了她和李晏的私情,且还查出了李晏被害的事并这么些年都在寻访他的下落。一时万般滋味齐涌上心头,怔了半天,方才颤着声儿问道:“你,你既早知道他遇难的消息,却为何不告诉我?”
水溶闻言深叹一口气:“若告诉了你,你还如何能活?”
想他当年初闻昭、晏二人私奔之事,心头并无恼怒,只有无比得震惊。他原道这种事只会发生在戏文中——难道这男女之爱当真能教人心甘情愿抛下所有?
恕他实在不能体悟,但却也隐隐窥得这种情爱怕是蕴藏着骇人的神力,能成就一个人,亦能摧毁一个人。
他到底不愿李昭的性命被彻底摧毁,便决意对她永远守口如瓶。
李昭听水溶如此说,恍然间却想起了刚嫁过来的时候。起初那几个月。水溶倒常往她屋里来,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便渐渐不怎么过来了。就算来,也只是略坐坐,说说话或商量商量事情便走了。
李昭那时还以为那水溶是对自己的新鲜劲儿过去了,不由也松了一口气。
后来不想水溶虽不再亲近她,但却比先时更加容让她。不管府内府外的事,她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有家下的人以为王妃失了宠,便在她跟前带出些轻慢来,不想水溶知道了竟比李昭自己还生气。不但替她出头,更言明谁若不敬王妃,就是不敬他。
更不用说将府里的产业也统统交到李昭手里,任凭她自己打理也罢,不耐烦管交予下人打理也罢,从不过问一句。
李昭受宠若惊,想着这水溶虽不爱她,但估摸着是看在两家交情好,又从小儿在一处顽儿的情分上,才会待她如此。她便也投桃报李,开始热心张罗着要给水溶纳妾。
未料水溶却不肯,只道:“我房里已有了一个翠墨了,如今又娶了你,尽是够了。何必再纳了那许多人进来,闹哄哄的搅得人头疼。”
那翠墨是从小儿伺候水溶的,后由原北静太妃做主开了脸予了水溶做屋里人。难为他看了这么些年倒还没看厌。既正主都无此意,李昭便也就罢了。
谁知又过了二三年,那翠墨竟一病死了。李昭见水溶身边愈发冷清,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儿,她自己又不愿亲近他,便又重提了纳妾的事。只水溶仍是不愿:“我如今忙公干尚忙不过来,何苦叫了人进来守空房?且翠墨也才去不久,我亦没那份兴致。”
那李昭自己是个痴情的,听了这话便忖度着,这水溶莫非是爱上了那翠墨,决意替她守着不成?虽有些难以置信,但从此也便不再提纳妾之事,只随水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