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殿内原本和乐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凝。
迎春心内惊异非常。这皇太后虽瞧着好性儿,但身份在那儿摆着,这慈寿宫内下至宫人上至进宫谒见的命妇皆是屏吸凝气,行止都跟有尺子比着似的,甚是恭谨守矩。又是什么人敢在这里如此放肆拆台呢?
她不由循声朝大殿外望去,却见一名小太监推着一木制轮椅似的东西进得殿来。那轮椅上还赫然歪坐着一位十分俊秀的少年。
迎春见此情景,第一个念头是难道如今已经有了轮椅吗?第二个念头便是这少年郎当真美绝!
她也并非没见过世面之人。别的不说,单说大观园里就是美人儿扎堆的。故迎春的审美阈值也是极高的,寻常的好看并不能教她心生波动。可此时只匆匆一眼,这坐在轮椅之上的人便教她惊艳到有些失语。
这人瞧着不过十六七岁,面容干净清透如上等良玉,五官精致清秀已极。瞧着颇有几分贾宝玉的品格,但却远在其之上。
且与宝玉的温良孩儿气不同,这少年一双桃花妙目微微上挑着,带出几分邪气;眉心微蹙,衬着玉带金冠,显出凛然不可侵犯的贵气;再加之其不良于行,那懒懒歪坐于轮椅上的姿态,和微撇着嘴带着不耐烦的神色,又流露出几许脆弱病娇的意味来。
这几种相互矛盾的气质糅杂在同一个人身上,给他盛极的容颜又注入了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
此时被“摄”住的并不止迎春一人。殿内诸人的目光皆结在这少年身上,只见他“行”至太后跟前,唤了声:“母后。”
太后用慈爱的目光爱抚着这少年:“你呀,母后这儿有客,你进来也不叫人通传一声。还说那些唬人的浑话,被你父皇知道了又该嗔着你没规矩了。”
又转头同迎春等人笑道,“这是哀家的小儿子,年纪小顽皮些,你们莫被他吓着。”
迎春明白过来,进宫前北静王妃亦曾同她说过,太后如今膝下还养着个年轻皇子,圣上封他作安乐王。
这安乐王自小便患腿疾,不良于行。太后怜惜他,把他溺宠得骄纵蛮横,无法无天的。看这情形,这安乐王想必就是眼前这美少年了。
安乐王因听太后说他“年纪小”、“顽皮”等语,未免有些不高兴,却不好同亲娘置气。
他皱着眉左右看了看,正瞧见迎春手上的凤冠,便发难道:“什么庸脂俗粉的玩意儿,你倒算有自知之明,亦知此物粗鄙。来,继续说说,爷倒要看看这东西有什么花头。”
这是安乐王第二回出言不逊了,这无缘无故的,饶是迎春再疏阔的性子这会儿也忍不住心头冒火了,原本因他的颜值产生的美好滤镜也“啪”地一下碎了满地——
多好的美男子啊,可惜长了嘴!
迎春神色淡淡的,也不理会这个莫名其妙的安乐王,径自将手中的五凤冠小心翼翼地放回了匣子内,一面将那白丝绢的手套慢条斯理地从手上剥下来。
“本王叫你继续说,你把那蠢物搁进匣子里作甚!”安乐王不悦道。
迎春朝他欠了欠身,状似恭谨地道:“小的怕这‘蠢物’伤了王爷的眼。既觉粗鄙,王爷还是眼不见为净罢。”
安乐王一噎,眉毛便高高扬了起来,正欲说些什么,一旁的北静王妃忙出来笑道:“王爷近来身子一向可好?我久未进宫了,今儿见王爷的气色倒比往日好上许多了。”
今日殿上觐见太后的命妇颇多,花团锦簇的,故那安乐王方才并未注意到北静王妃。此时她一出言,安乐王便瞧见她了。
迎春不禁为王妃捏一把汗。王妃突然插话,这安乐王混不吝的,再给她几句“好话”,教她下不来台可就不好了。
不料这安乐王见是北静王妃,面色倒温和下来,冲她微微颔首道:“大姐姐今儿怎么想着进宫来了?我方才倒没瞧见姐姐,不曾过来问安,唐突姐姐了。”
北静王妃笑着摆手:“何须这么客气。”
迎春见这安乐王突然和善了,倒是十分意外。这时那太后亦朝北静王妃笑道:“倒多亏你想了这个带轱辘的椅子出来给你弟弟,教他能随自个儿心意走动,不知有多便利,也省了我们多少事儿。”
迎春恍然大悟,原来这轮椅是北静王妃做给安乐王的,怪道这安乐王对王妃格外和善呢。
“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娘娘怎么还放在嘴边说呢。”北静王妃笑嗔一句,又指着迎春对安乐王顽笑道:“王爷可别小瞧了我这姊妹,别的不说,看在今儿您穿的这身衣裳的份儿上,您就不该说她所做之物粗鄙呢!”
迎春其实早也瞧见了,安乐王身上穿着的那玉色直缀上,用狂草写着李太白的诗句“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这股子狂劲儿倒是同安乐王搭调。
这在衣袍上提字的花活自迎春做给那儋州世子郑广之后,时人瞧着新奇风雅,一时便多有学了去做了穿在自己身上的。只是很快便有些酸腐大儒出来批说,这字是孔圣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