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也知道轻重,便不再往下深说,转而道:“不管世子爷信或不信,小女子心中早已做好了和亲棉罗的准备。”
“既为人子女为人臣民,就难免有不得不背负之事。无国无家便无我贾探春,故若最终仍不得不去棉罗,那就当我用这条命为家尽了孝,为国尽了忠。”
“但,只要一日未去棉罗,或去了棉罗只要一日未死,我便都会倾尽全力救自己于危难。这亦是我对自己的交待,不辜负家国之前我需得先不辜负我自己!”
“世子爷,这便是我费尽心思,不顾所谓‘礼义廉耻’想‘高攀’上您的原因了。”
探春这么说着,却一点也不为自己感到羞愧。此时她心中只回荡着迎春说过的一句话:“每个生命都有权为自己抗争!”
这句话里说的什么“有权”,什么“抗争”都是她没有听过的,以至于迎春刚说出这句的时候她竟有些没有听懂。
可放在心中咀嚼一回,却又被这话中蕴含的东西深深震动了。
她活了一十六年,从来没有听过如此振奋人心神的话。更震惊的是这话居然是从曾经最懦弱不堪的贾迎春口中说出来的。
经过这一回,探春直觉得现在的二姐姐同过去的二姐姐简直就不是一个人,除了肉皮儿没变,其他当真是完完全全地不一样了。
探春十分疑惑却又十分庆幸,所有人都教她要三从四德,只有迎春教她要“抗争”,还身体力行地帮她。她近日时常觉得二姐姐便是那神佛派来助她渡劫的引路人。
再说郑广这头,他不意探春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心神震动,怔愣在当场。
这贾探春就像一面镜子,用她的豁朗坦荡照得他的狭隘傲慢无处遁形。
郑广第一次想落荒而逃了。他到底是小瞧了她,竟期盼她如同他身边常见的女子一般做小伏低,在他跟前示弱以求得怜惜。
但他忘了这贾探春从来便同她笔下所颂的菊花一样,自有气节。最难得的是她真正尊重自己,她可以妥协低头,但始终有条底线,头低到这里便不会再低了。
郑广来前自是教手下人打听过贾探春,都说这贾家三姑娘是朵带刺的玫瑰。方才他只顾恨那刺尖利,扎得人生疼,如今方才渐渐品咂出那教人心折的幽然芬芳。
郑广拿起案上的那半盏残茶,一饮而尽。正欲起身为自己方才恼羞成怒后的口不择言作揖赔罪。
谁知探春竟先他一步起了身,对着郑广盈盈一拜:“多谢世子爷今日愿赏脸前来一见。今日欲言之事已说尽,世子之意小女子也大致知晓了。”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小女子并无怨言,世子也不必过意不去。小女子亦不便在外久留,索性就此别过,从此青山绿水,后会无期!”
探春拼尽全力努力过,虽未成功,但足以不悔了。
她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今日虽与那世子爷口角争锋,但她亦将一直压抑在心底的话说了个痛快。
她尝到了打破那些条条框框为自己抗争的滋味,这滋味太好,教她生出了一种仿佛能掌控自己命运的错觉。是的,那只是错觉,她知道。
郑广见探春这副事了拂衣去的模样,一时心内涌起无尽不舍。
“别……”他焦急伸出手去想要阻拦,却又怕再唐突了她,只得眼睁睁看着探春过去开了禅房后头的门。门扉一开一合,那一袭火红衣裙的倩影便消失了。
郑广心里的火也灭了。
他慢慢收回手,怅怅然呆坐许久,突然苦笑一声,起身便欲离去。却又见案上探春方才泡的那壶茶只饮了小半,便又回身坐下,拿了茶盏,一盏一盏将残茶饮尽……
待郑广出得禅房,便见一袭素衣的女子在廊下向他行礼。他颔了颔首,亦回礼:“贾夫人。”
他知贾迎春等在这里,必是有话要说。便也止了步,站在那里。
迎春也不兜圈子,对着郑广清浅一笑:“今日的事还请世子爷出去后,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虽然她也留了些后手,就算这世子爷出去后将他们姐妹俩卖了,她们也有法子自保,但还是希望事情能防范于未然。
郑广想的却是,这贾迎春定是从方才起就一直在左近,应该还带着护卫,以护贾探春周全。顿时便对她生出几分好感,难得和善道:“贾夫人尽管放心。你救过韫姐儿的命,郑某还不至于恩将仇报。”
“那便谢过世子爷了。”迎春又一拱手。
郑广看着迎春,突然就觉出他们姊妹二人的不易来。异位而处,他不定有她们这样的坚韧和谋略。
他叹一口气,有些难以启齿,但终还是坦诚道:“你……们所求之事,郑某虽有心相帮,但怕是有心无力。”
探春赴绵罗和亲这事儿毕竟是圣上钦定的。他虽贵为世子,但其实在儋州的处境并不乐观。若是再失了圣心,怕是要被他那些虎视眈眈的兄弟们生吞活剥了。
若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