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上午去上班后，我没有事干，又睡不着觉，很是无聊，就唱歌，怕人听见只好轻轻地哼，可哼来哼去只会八个样板戏。
从巜红灯记》到巜智取威虎山》，到《沙家滨》，再到《红色娘子军》……
挨个唱了一遍都还没到十点正，隔中午吃饭还有两个小时，下午和晚上还有差不多十个小时，我如何熬得过去？
我又唱了一遍。
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
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纠纠……
这小刁一点面子都不讲，这草包倒是一堵挡风的墙……
向前进、向前进、战士的责任重，妇女的冤仇深……
太不好耍了！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东想西想，很是失落和惆怅。
此时此刻，刘三、余五和拐脚他们在干啥子？事发突然，他们还不知道我去了大哥厂子，说不定多次去总库宿舍楼下吹口哨找我哩。
父母和二姐到了高县了吗？他们和队长协商得顺不顺利？家里没有多少钱啊，要是队长狮子大开口，不把父母急死！唉，说来说去都怪三哥这大混混……
我起身又起躺下，躺下又起身，最后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百无聊赖时，就把右手大拇指和二拇指搭成0型放进嘴里，鼓起腮帮子轻轻地吹起口哨来。
有时一长一短，有时两短一长，有时三连短，刘三、余五和拐脚的身影就交替在这口哨声里浮现，我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呼救声。
“兄弟们，救我啊！我被软禁了！”
右手累了，我又换成左手吹，悠扬的口哨声从我嘴里流泻而出，有时如泣如诉，有时如慕如怨，有时如涓涓流水，有时如万马奔腾，银瓶乍破水将迸。
当一阵尖锐的啸叫顿时响彻屋宇时，我又吓得手指脱口，伸伸舌头，赶紧闭嘴，担心有人发现我这个生人，害得大哥被处分。
我忙四处顾盼，还好，窗外无人，又往远处眺望，只见一片开阔地上厂房鳞次栉比，中间竖立着五根巨大的烟囱，正冒出滚滚浓烟。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氨水味，感觉很呛鼻子，很刺激眼睛，很想流眼泪，喉咙又一阵发紧，我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又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
大哥好像没有哄我，化工厂的确很多毒气，工人们上一天班下来，口干舌燥，浑身无力，肚子空空如也，好想吃肥猪肉，好想大快朵颐。
厂子发给大哥的劳保组合产品里，有一样很特别的东西，猪油。大哥说每天下班后都必须要喝几口猪油，才能慢慢恢复精力和体力。
判断大哥是否撒谎很简单，看这间寝室里有没有这东西。我就东张西望满屋子查找，果然在茶几下面找到了两大碗猪油。
不过不是母亲过年时熬的很白还凝固的那种，而是有点黄，稀嗒嗒的，看上去油腻腻的，香味却是一样的。
化工厂肯定有毒气、毒雾、毒水，但还不至于毒死人，要不大哥岂不是死了几百回？既然死不了人，我不如偷跑出去，耍一天才回来！
伙同刘三、余五晚上去搧荷荷，可在哪里过夜？刘三或者余五家里，不知他父母会不会同意。没事，就去总库宿舍过夜吧，那么多邻居，我不信没有人让我睡一晚的。
实在不行，就把家里的锁扭断，或者一脚把门踹开。不过玩失踪大哥会担心，不关事，给他留张条子，我还即兴在心里草拟了留言内容。
“大哥，刘三病了，我去看看他，今天晚上就在他家过夜，早上我一定会回到你厂子的，务必请放心！四娃子，即日。”
问题是出不去啊！那道门是铁皮做的，从栅格里可以看见铁将军把门，摸得着但打不开，寝室又在二楼，从窗口跳下去我既没有这个胆子，又没有本事。
我爬上窗台往下一望，妈呀！竟有六七米高，下面又是碎石路，跳下去肯定要摔断手手脚脚，要是没有掌握好平衡头部抢地，还可能脑浆迸射。
除了门和窗口別无出路，我急得像没头苍蝇，在屋子里蹿来蹿去，又抬脚踢了铁门几下，门没踢开反倒把脚踢疼了，我单腿跳跃一阵，“哎哟”了几声。
我一时不知咋办，就划燃火柴点烟，当火苗蹿起的那一刻，我好想把屋子点燃，好想让熊熊大火烧它个七七四十九天！
不过我还是不敢，轻轻扔掉火柴，猛吸了一阵，然后徐徐吐出一个个烟圈，烟圈袅袅上升，从窗口飘了出去，一下就不见了踪迹。
四年以后，我才弄明白，当初我好在没有冒险从窗口跳下去，就算没有摔断手手脚脚，平安无事，也是出不去的。
鸿化厂是重点企业，地处城乡结合部，小偷很多，工厂不仅设有经保队，还破格建立了公安处，围墙五米高，爬墙出逃断无可能。
我这个陌生人企图从门卫出去也是妄想，大哥特地跟经保队员打了招呼，发现有个十七八岁的小个子青年立即扣押，并打电话叫他去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