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流井盐厂总库宿舍,是一幢三层楼的红砖房子,座落在土地坡下面公路边,光大街口子上,很惹眼。
底楼作库房,堆放生产物资,二、三楼住人,一共八个单元,四十户人,生产、生活两不误,这是当年的格局。
按每户六口人计算,这栋偌大的红房子起码住了两百多号人,这么多人一下聚在一起,煞是热闹,也鱼龙混杂。
在普遍为泥土串架墙,小青瓦低矮平房的六十年代中期,可算得上是自流井第一高楼,碾压群房,鹤立鸡群。
盐厂宣传部还多次带记者兴冲冲地来拍照登报,宣传盐工住上了高楼大厦,过上了红红火火的日子。
通走廊,五户人一个大厨房,做饭很热闹,家家点火,户戶冒烟,一时油烟味弥漫,咳嗽声、喷嚏声持续不断。
一个屋檐下大伙低头不见抬头见,又来自一个厂子,相处和和气气,很快熟络起来。
一九六七年,我家从路边井那个破四合院搬到这里时,我刚满九岁,读小学二年级,女同学很羡慕,说我住高楼大厦,家里肯定是当官的。
我家住二楼二单元一门,三门那个女主人姓段,是盐厂保健室的医生,男主人姓何,是一中副校长,还是我大哥的老师。
大哥很尊敬他,每次在家门口碰见,都要规规矩矩地站着叫一声。
“何老师好!”
我问大哥为啥不直接叫他的官职“何校长,”大哥说何校长只准同学们叫他“何老师。”
我却总是叫他“何校长,还去掉了那个“副”字,不知他欢不欢喜,但每次叫他,他都微微一笑,算是答应。
这家人是双职工,又是总库宿舍唯一的知识分子家庭,工资很高,条件很好,我家一个月吃两次肉,他们隔三差五熬鸡汤。
香味飘满整个厨房,我馋得要死,口水都流干了,不过段医生很仁义,经常舀一小碗鸡汤给我喝。
后来我在大哥厂子复习,看到语文课本上的文言文“将衣衣我,将饭饭我”的例句时,觉得与她“将汤汤我”如出一辙。
我不仅弄懂了名词作动词,还发誓将来入仕拜相,大富大贵后,也要像韩信报答漂母一样,回报段医生一百金。
何校长瘦削儒雅,走路脚步很轻,说话洋腔洋调,轻声细语,又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看上去就像一个大教授。
我父亲是铁匠,习惯了高声吆喝,大声说话,对何校长的娘娘腔很是不屑,说那不是男人说话,是蚊子叫唤。
有一天晚上快擦黑的时候,何校长叉着手站在走廊上若有所思地张望,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我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只猿老鼠(蝙蝠)在屋檐下翩翩起舞,我猜他眼睛不好,就哄他。
“何校长,那那是麻雀峨。”
“不是麻雀,是蝙蝠。”
“啥啥扁胡?是猿老鼠!”
“是蝙蝠,虫子旁,猿老鼠是民间的叫法,学名叫蝙螎。”
“蝙蝠?这是啥子鸟哦?天黑才出事飞,怕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不是鸟,属于兽类,不是卵生动物,是哺乳动物。”
“啥啥卵生?啥啥哺乳?”
“卵生动物就是生蛋,哺乳动物就是下崽,就跟鸡生蛋和狗下崽一样哦。”
接着他跟我讲了很多蝙蝠的知识,说它没有眼睛,但不是瞎子,靠身上一个类似于超声波的东西辨别飞行方向,从来不会碰壁。
我听得似懂非懂,一愣一愣。
“蝙蝠是益兽,专吃蚊子,它晚上才出来飞行是为了方便觅食。”
何校长声音平和、淡定,可惜声音比较小,又说的是我很少听到的普通话,我没有完全听懂,但还是觉得他学问大,很了不起。
嘿嘿!好有意思!猿老鼠叫蝙蝠,会飞的蝙蝠不是鸟,是兽,没有眼睛,又不是瞎子。超声波,这是啥鬼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