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散于夜色,一霎星芒,转瞬即逝。
灯火复燃,这时方才看清,那星光点点处的地面凹凸不平,本该为泥泞的地方却覆着一层薄薄的黄土,很明显,这里的地面是被人填平的。
展柔提灯向前一照,黄土尽处便是山坳斜坡,那里有一条人工开凿的水道。而他们此时已从方才看到那溪流的位置向东行了小半圈,从这个方位算去,这条水道便是通向莲山东南。水道虽不宽,可若引了湖水而下,再加上山势,冲坡毁园也是不难的。
白日里,看到那些深沟时展柔便起了疑。看上去它们似是由山雨冲坡所致,可要再仔细看些,它们盘桓而上山峰,渐呈合拢之势,因此这些深沟很可能不是因山雨形成。
本该显而易见的事情,在浮梁知县一干人眼中却被忽略,只是因为他们在这里生活的太久,对于山雨冲坡的事情早习以为常罢了。却也正是因了这份习以为常,让他们将冲坡毁园只作了天灾,反倒是如她一般的外人却能因那份陌生探出几分异常。
因此,从浮梁营回至驿站后,她让甘生又去浮梁营和附近村落打探了一番,方才知晓,原来这浮梁县衙和浮梁营往日里过节不少。因上一任饶州都指挥使的逆来顺受,以致整个饶州军不仅在左军都督府只能低头做人,便是在自家地盘上也少不得受人冷眼,只说这浮梁县衙过去便从未将浮梁营看在眼里。
大盛立国以来,武官的地位向来不如文官,七品的浮梁知县每每见了五品的浮梁营千户都是趾高气扬,从来都不曾拿正眼瞧过人家,手下的人自然也便是有样学样。
顶着饶州军的身份,屯戍府县,地位却连县衙的衙卫都不如。及至上一年新任饶州都指挥使走马上任,雷厉风行,火烧四方,饶州军方才开始抬了头,行事也不似从前一般忍气吞声。
只是养成的习惯一时半会是不好改的,更何况面对的只是一群未入流的营兵。浮梁这些年来的新茶园几乎大半都由浮梁营兵建造,因此浮梁县在这回的茶园工程上依旧照着往常的惯例,一应工程用度都是最差的,却偏偏忘了人家的腰板已经直了起来。人家前面不与你计较,是人家还攒着火气,可若是还如从前一般蹬鼻子上脸,那这攒着的火气就不得不发了。
柳仁将附近勘察了一遍后,停在湖畔那处被填上的缺口前,道:“从这里的痕迹看来,应该不止一回,若要再来两次,恐怕这缺口也难堵上了。”
“这帮人也真够损,居然能想出这种法子!”甘生拾起湖边一块石头,掷向湖面,激起几重浪。
柳仁应道:“只怕他们也是忍无可忍,才出此下策,这样拖着工期,虽则面上如今他们能唬的县衙掏银子,可若事情真闹大了,他们也难逃罪责。”
“要我说这浮梁县衙也是该!从前大爷当惯了,不想这回却惹上了一群爷。”甘生双手抱在胸前,严肃认真,慢条斯理地评价道。
“这话倒是不错。”
展柔一面提灯行至湖边,一面应了一句。
听到展大人对自己的肯定,甘生方才那严肃认真的模样一瞬散尽,忙转过头再次确认:“大人您真这么觉得?!”
看着甘生那满眼期待的神情,展大人满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却见甘生一把掏出那个小本子,一面奋笔疾书,一面喃喃道:“我家公子说大人从不轻易夸人,没想到我才见大人两日,就被大人夸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记下来,回去好向我家公子显摆显摆!”
“你家公子整日被你这样念叨,想来一日不打十来个喷嚏是不成的。”展柔笑道,接着又看向柳仁,“今日还要多亏柳公子的图,若非如此,莲山之大,也是不好找的。”
“大人言重,柳仁也只是尽绵薄之力而已,日后还有许多要向大人学习的地方。”他顿了顿,方才又开了口,“家父是让柳仁来跟着大人学本事的,大人以后叫我柳仁就好,我与甘兄弟一样,任大人差遣。”
自今春再见到柳仁,她便觉这小半年里他似是变了许多。面对她时,他不再如那日于柳府一般茫然无措,她便也松了一口气,丢开过往,只将他看作如唐风棣一般的好友。
“好。”
柳仁此时便也长舒一口气,又向甘生道:“我从前也学过些功夫,虽然不及甘兄弟万分之一,但只要甘兄弟需要我帮忙,柳仁在所不辞。”
甘生走到柳仁身侧,将一只手搭在柳仁肩头,笑道:“柳兄弟只管好好用你智慧的脑子就行,力气活交给我就够了!”
正在这边的二人一叙兄弟情谊时,那边的展柔已找了处干净地方舒舒服服坐了下来,她将那手中灯再次吹灭,湖中晕开的淡黄薄光散去,只剩将满的月色泠泠。
她双手托腮,望着月色,听兄弟二人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