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芯走得很快,像是要把他甩开似的,但程湛迈开步子,仅两三步就缩短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与姚芯并肩走去。
他们心照不宣,没有聊到过去,就像普通的上司和下属那样,一边散步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工作上的情况——
不对,普通的上司和下属根本不会一起散步。姚芯腹诽道。
他看着前方拉长的二人的影子,程湛偏过头来看他。突然,程湛开口问道:“还在和那个在国外的男朋友谈恋爱吗?”
姚芯怔了怔,放在口袋里的手触碰到冰冷的手机屏幕,下意识地收缩,又放松了。随即他笑了笑,努力用轻快的语气道:“嗯,我们感情挺好的,他前几天还和我说就要回国了呢。”
——假的。你在说什么?
他努力勾起唇角,维持住脸上的笑意,可不多时他就感觉脸颊酸痛,有什么虚伪的东西一层层从他面上剥落,他就快要笑不出来了。
为什么要这么说?自从上次自己给他打钱之后,柯安远已经一个月没有联系他了,他偶尔会打电话给对方,但对方总有一百种搪塞他的理由,“马上就要上课了”、“这会我要睡觉了”、“正在兼职抽不出时间”……每通电话不到两分钟就被挂断。
尽管对方依然亲热地叫他“宝贝”、“亲爱的”,但姚芯知道,有什么东西变了,这段长达五年的感情已经岌岌可危。他只是还没等到那把剑掉下来的时候。
但是为什么要在程湛面前撒这个不必要的谎?为什么要假装出一副自己很好的样子?
——因为我在试图维系最后一点在他面前的自尊。
另一个自己为他戴上了枷锁,趴在他耳边窃窃私语: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金钱、地位,什么都没有了——只有爱,他看不见,他不知道,就让我在他面前假装我还没有失去最后一份爱,假装我不是一无所有。
求你了,就一会儿,让我假装一下。
程湛没有回答,他却仍然维持着僵硬的微笑,自顾自地说下去:“……虽然有时差,但是我们每天都有通电话,就和之前一样……他现在在那边兼职,很快就能拿到学位证回国了……回国之后他说会尽快找到工作,帮我分担一些压力……”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他终于说不下去了。
这种拙劣的伪装,程湛并没有戳穿他。他把他送到送到了出租屋的楼下。
程湛打量着面前这栋筒子楼,灰扑扑的老式建筑,斑驳掉色的墙皮上还残留着不知何时遗留下来的污渍。他几番犹豫,还是开口问道:“我打到你卡里的钱,你没有用吗?为什么不换一个好一点的地方住?”
“是你打的?”姚芯讶异道。在姚之明刚被带走的那段时间,有一天他接到银行的打款通知,一张陌生的银行卡给他打了五十万,那时候他吓了一跳,这钱来路不明,他不敢用,到现在还静静地躺在银行里。
“我还给你吧。”他低下头,避开程湛的视线,“那些钱……我不能用。”
程湛默不作声,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一般,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僵持着。
姚芯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他深吸一口气,有些勉强地道:“我很感谢你,程……程副总,你对我一直很好,有些太好了,但是,你不用这么……真的……我不能一直这样……我长大了,我是成年人了,对吗?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得不到的东西就缠着你帮我买……我很抱歉,我以前太不懂事了,总是给你添麻烦……”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程湛看向姚芯的眼睛,那双眼睛在这样向他提问。
如果是十年前,十五岁的姚芯问他为什么,他会在心里回答是因为你的父亲姚之明。我要取得他的青睐与信任,我要坐到更高的位置上,所以我必须要对你好。
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份“好”变得没那么纯粹了?有什么一个字的情感被糅杂进了这段单纯的利益关系里,程湛不愿意去说出的那个字。
或许是姚芯从摩托车上摘下头盔看向他时,或许是姚芯拉着他的手求他满足他一个又一个要求时,又或许只是姚芯的某句话、某个笑。
这一瞬间,那三个字的词语在他口中几乎成形,程湛能感受到自己像个哑巴一样张开嘴,仿佛除了一丝受惊的空气,还有别的什么东西要从他的喉咙中涌出来,但它们没有发出声响,如同闪烁着微弱火光的火柴一般倏地熄灭了。
然后,他只是说:“请我上去坐坐吧。”
“不了。”姚芯脱口而出,又找补似的道,“……下次吧。”
程湛没有再强求,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目送他转身走进楼道。
“下次吧”。一句成年人心照不宣的客套。
况且,姚芯不认为他们还有下次。
第二天,姚芯顶着个硕大的两个黑眼圈去上班,与黑眼圈同样重得可以cos熊猫的宴雁打了个照面,两人有气无力地互相打了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