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美国后，我才发现情况相对于我的预想而言，有过之而无不及。学校坐落于一处沙漠边缘的绿洲——与其说这所大学位于一个小城市，不如说是围绕这所大学建了一个小城市。这和当时在俄罗斯的感觉有点相似，但起码不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代顿市位于俄亥俄州西南部，当我从辛辛那提机场打车向东北方向行驶时，透过车窗从高高的立交桥上望见这只有几座高楼和一大片平坦的居住区构成的城市天际线。即使用脚趾头也可以想象到我博士5年将要面临的单调乏味、苦行僧般的生活。虽然很多中国的留美飞友通常都这样抱怨，但这对我不适用——我通常不需要世俗的社会活动来给我提供心理慰藉。
代顿大学几乎位于市中心，在弯弯曲曲的迈阿密河的东岸。这条河将城市分割的方式，乍一看有点类似于黄浦江将上海分割的方式：在东岸形成了几个突出的“滩”和“嘴”。这让我似乎来到了似曾相识的地方——只是这里显然比不上我曾经居住的那个灯红酒绿、繁花似锦的大都市。人口不多，整个城市很静谧，到处绿草如茵、街道整洁。但最重要的是，这是全美少数几个重要的航空工业基地。位于城市东区的美国空军博物馆作为地标性建筑，标示着这座城市的使命。而代顿大学最引以为傲的专业，便是工程学院的航空航天系。这里与全美公立和私立的顶级航空研发机构有着密切的项目合作，掌握着最前沿和最尖端的航空技术。因此，在来到这里的最初几天，我几乎激动得整晚睡不着觉，脑袋里反复憧憬、盘算、计划，我在这段生涯中将会遇到哪些人，从事哪些研究项目，发表哪些成果？在这个美丽静谧的小城，我的生活将是怎样的？
做为一位“超龄学生”，似乎住在学校宿舍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我的精力和喜好已不允许自己整天与那些年轻人混迹在一起搞Party了。人生过半的我需要静下来，仔细想想自己的后半生如何度过，最好好好规划一番，并以强大的执行力付诸行动。而这一切，都必然要求远离人群的诱惑。我寻觅了一番后，在一处靠近迈阿密河边的公寓租了一个复式房间：楼下是客厅，楼上是卧室。整个房间是清新的现代简约装修——在中产知识分子充斥的代顿市，大多是这样的风格——我很喜欢。
而代顿大学校园中的景观，也几乎是这样的风格：清新、明快、整洁，是那种工程师喜欢的直男风格——草坪被修剪成整齐的几何形状，建筑方正而对称，道路笔直而宽阔，师生人群的穿着朴实而保守。很显然，这是个学习的好地方。
我的博士导师奇米卡斯教授是个美籍希腊人，但是做为希腊人他并不典型：他没有神话和雕塑中那壮硕的身材，反而有点像个犹太人——矮瘦的身材、不多的头发、和厚厚镜片后面那犀利的眼神。他经常穿着一身有点脏兮兮的白色实验服出没于试验厂房和研究室，说话时而温和，时而严厉。他对我的到来非常欣喜，似乎不把我当学生看，说了一大通恭维的话，看起来是那种善于笼络人心的精明人。但我认为，总体上他还是属于一个典型的学者，透着读书人那种矜持和深邃。我看过他公开发表的论文，其实仅是一些不痛不痒的理论研究和材料级的试验研究。我更感兴趣的是他无法公开发表的那一部分研究成果。但在最初的几个月，我们都心照不宣地无法向对方谈论更多敏感的话题和细节。
除了我，奇米卡斯教授一共带3个博士生，和6个打酱油的硕士生。它们来自美国和其他国家：印度、西班牙、日本、德国等等。而我——据教务的胖大姐说——是这个系10年以来招收的第一位中国大陆学生。当她告诉我这件事时，眼睛里充满了一种难以名状的神情；而据我的解读，其中有百分之30%的惊讶，30%的祝贺，30%的得意。还有，也只有那么10%，似乎是一种怀疑和敌意。对于这一点，我丝毫不觉得惊讶：在现在这种国际关系下，一切怀疑和敌意都是可以理解的。
在与奇米卡斯教授讨论研究方向和研究课题时，他建议让我继续研究飞行器材料和结构的自我诊断和自修复的理论加试验。其实，我在前期联系时，也是主要侧重于在这个方面与他交流。但现在，我的想法有了改变，我不能在自己不感兴趣的方向浪费4~5年时间。那个幽浮的银灰色魅影吸引着我，让我的余生无法不靠它而活，我必须直奔主题。
“奇米卡斯教授，恕我冒昧，我不太想从事结构自诊断和自修复方面的研究。在我向您表露任何自己有保密要求的研究经历，并说明以后的研究规划之前，我必须冒昧地向您了解一些信息。这些信息有可能会很敏感，您可以因为某些协议而拒绝回答。但是我相信，做为您正式的学生，我们彼此隐藏的部分，可能对于双方都极有价值，极有帮助。”
他开始愣了一下，甚至翻白眼看了看天花板。但很快恢复了镇定，似乎对这个问题早有预料，而那些表情也只不过是逢场作戏。“额，何先生，你读过我公开发表的论文，我可以透露的研究方向都在那里。当然，在这个校园里，有很多戒备森严的实验室，那些秘密的地方，没有权限是进不去的……我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