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着对逝者的尊重,祭上了鲜花,在墓碑前鞠了躬。
傅蓉和凌颀则不同。
来到凌孔墓前,他们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过往,纷飞的思绪在风中泛黄,不断地重刷着来时的路。
他们如同溺水者沉入海中,完全阻挡不了思忆之潮涌进七孔。
灌入他们脑海中的,全是生命中不能承受的痛。
某一年,凌孔将未成年的傅蓉粗暴地拖进了草丛……
某一年,凌孔将幼小的凌颀毒打至重伤,只为了逼他承认没有犯过的错……
凌颀以一种敌视的姿态冷睨着冰冷的墓碑,如同那个人还在世,必须用最毒的目光注视着他的眼睛。
“没有你,我过得很好。”这话并不违心,卸下枷锁的凌颀,活得越发遵循内心。
他不是在炫耀。
这场争斗里根本没有胜利者。
也许是凌颀的这句话真真正正地触动到傅蓉内心最深的地方,她的眼泪开始止不住地流,身子无力得几乎要站不稳。
她毕生所求,就是儿子过得好啊!
有凌颀这句话,就算双手沾满鲜血,就算死后落入地狱,她也不后悔做那样的“选择”!
“老凌啊……冤有头债有主,要恨就恨我吧!”她痛心疾首地捶着胸口,哭得几乎要晕厥。
阮沂不敢怠慢,转身搀扶着婆婆。
有些真相,傅蓉本不想让凌颀知晓,以成全他“复仇”的愿望。可是凌孔知道,他在墓地里看着,他在天上看着,她若在这里撒了谎,便是上天见怜,也要执意诛罚。
凌孔入院第二天,傅蓉就站在天堂与地狱的分界线上。她立在ICU外的廊道间,颤巍巍地拿着“病危通知书”,听着主治医师客观地陈述着凌孔的病情。
他不是完全没有救的。
只是手术的风险有点大。
“凌太太?凌太太?”主治医师唤了她好多遍不见她回神,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那一刻,傅蓉就像死去了一样,她想到了这些年来的屈辱,想到了凌颀经受过的折磨,眼神开始逐渐变得坚定而恶毒。她如冥府里的厉鬼瞪着眼珠,目无表情地对医生说:“不救。”
“手术风险确实很大,但如果不做手术的话——”
“我说了不救!”傅蓉的嘶吼让医生瞬间噤了声。
她喘着大气扶在廊壁上,眼泪像打开的水龙头一样,哗哗往下掉……
“颀儿,是我,是我拒绝了手术,断了你爸的生路……是我呀……”站在凌孔的墓前,傅蓉撕开了残酷的真相,让这一家子,再次掉进了悲伤的漩涡当中。
凌孔早已成了没有悲喜的粉末。
可活着的人,到底要怎么走出来呢?
凌颀一直以为父亲是被自己“气死”的,直到今天,他才知道母亲也是这场“对决”的“共犯”。
为了还他自由,温柔的母亲活成了“杀人”的尖刀!
试问世上还有比这更汹涌澎湃的爱吗?
凌颀的泪水夺眶而出,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母亲,任何话到了嘴里都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他突然想起了阮沂曾经的建议——“你可以不用说话,像这样抱抱她,她会懂的。”
凌颀一手将母亲拥入怀里,母子俩在凌孔墓前长时间痛哭流涕,这些年不敢外露的感情,就像冲破了铜墙铁壁的洪水,一瞬决堤。
一切从这里开始,便在这里结束。
“老凌啊,我不会再来看你了,我们就此别过吧……”傅蓉噙着一汪泪水,难过地向凌孔作别。
天边一排大雁,从墓园的后山飞出,往自由的远方展翅翱翔。这段刻骨的“旅途”结束,一定还有更广阔的天地,属于它们独一无二的自己。
他们三人在凌孔的墓前站了许久,彼此缄默不语。也许是这对母子对凌孔太过在意,竟没有发现凌孔的墓旁,葬的正是聂成奎。
聂信一定以为,他们是一辈子的至交好友,才让他们黄泉路上作伴。
这个“天大的误会”,到头来,也无关紧要了。
阮沂没有把这个“发现”告诉凌颀。她的丈夫,大概,没有兴趣知道令自己身败名裂的“恶棍”最后葬在了哪里。
三人在墓园里看了一会儿雁群,随后默默地离开了。傅蓉母子把那些痛苦的记忆都封存在这个埋骨之地,但愿明天醒来,一切会是崭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