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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有晴好暖阳透过薄薄的雨过天青色纱窗,一直照到梳妆台前。
元春一手把玩着博山炉,一手试着新得的螺子黛,正慢慢描眉,一边听着贴身宫女银蕊禀报。
“你可听真切了?”
元春啪嗒一下摔下眉笔,挑眉怒问。
银蕊吓得一骨碌跪倒在地,慌忙说,“奴婢听得真真切切,确实是整个大观园都快被翻得底朝天了。”
元春忍不住低声呵斥起来,“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要乱起来,必然不是外头砍杀过来,倒是自己先乱了阵脚。”
“名为整顿,实则呢?”
“与抄家又有何异?”
元春气不过,居然一叠连声咳嗽起来。
银蕊又忙替她捶背顺气。
“娘娘,听外头说,是打发了好多丫鬟婆子回去,说是荣国府如今用不上这么多人。”
“奴婢也不知是好事坏事,只敢如实向娘娘禀报。”
银蕊说得十分小心,每说一句就偷偷抬眼打量一下元春。
元春微微颦眉,画了一半的“远山黛”显得分外突兀诡异。
银蕊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晓得娘娘心中一直牵挂家人,在宫中苦熬这一份荣光也不过是为了能荣宗耀祖。
她只好小心劝着,“只要娘娘盛宠不衰,娘娘家人也必然能福泽庇佑,万世流芳的。”
“盛宠不衰?”
元春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反问道,“皇上已经连着一个月去‘长生殿’祈福了。到底是去祈福,还是去看美人,就只有天知地知了。”
银蕊只好说,“妙玉到底是姑子身份入的‘长生殿’,圣上就算有什么念想,也不敢当真册封她为嫔妃,这般不清不楚的……”
“这你可就不懂了。”
“正是这般‘不清不楚’的,才叫圣上惦记着。”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接着念经拜佛的幌子来偷香窃玉,才真正叫人惦记上心呢。”
元春让银蕊捡起眉笔,她重新拿在手上,对着菱花镜一点点把剩余的半截眉毛勾勒完整,又恢复了往日的雍容气度,慢慢说。
“这就对了。”
“我说呢,送了一个宝钗进宫不算,又送了一个妙玉来。”
“原来是为了这个。”
银蕊听不懂,一脸疑惑,“奴婢愚笨……”
“贾史王薛,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荣国府如今撑不下去了,要靠打发下人才能削减开支了,为了贾家后人的官途亨通,这才慌忙送了人来。”
“光有我一个不够,有了宝钗、妙玉,这盘棋才叫下得合纵连横呢。”
元春在深宫中信得过也就是银蕊了,宫斗时很多脏活也是让她做的,算是心腹了。也因此愿意同她说这些,并不避讳。
银蕊很是会揣测上意,立即点头说,“那时‘铜镜风波’闹成这个样子,娘娘仍是愿意出手援助,怕也是为了这盘棋子布局罢。”
“娘娘心怀宽广,不拘泥于一时争宠,着实格局深远。”银蕊轻声说着,眼眸中闪烁着难以掩饰的崇拜,明明是奉承的话,却被她说成“格局深远”了。
元春听了,面上只是露出微微冷笑,叹了一口气说,“在这深宫之中,唯有圣上的恩泽才是唯一的依靠。可恩泽又偏最靠不住的东西,想要靠娘家却谁知,竟是娘家想着靠我们这些宫里人。”
“也罢了。”
“我这一生,自一顶小轿将我接入宫中选秀开始,就注定了要承受旁人无法承受的炙热名利,与凉薄世情罢。”
她将头上的金钗卸下,露出一脸倦容。
金钗上,是描金点翠的青鸾,鸾鸟的眼睛是拿上好的翡翠玉石点睛而成,闪烁着耀眼奢华的光芒。
这还是上一回圣眷正浓的时候,皇上特意赏赐的,说是整个西贡小国只进献了这一支“青鸾羡玉钗”,是宫里独一份的。
呵。
听说长生殿那头,这几日圣上也送了不少经文去,那细密藏文抄在金箔上,字字生辉。还送了沉水紫檀木的佛珠,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紫檀木,精心雕刻而成。
宫里头“独一份”的东西太多了。
并不稀罕。
夜深了。
凤藻宫的烛火跳跃,映出元春明明灭灭的脸,半边融在火光中,半边埋在阴影中,看着分外骇人。
银蕊不敢抬眸直视自家主子,却突然听元妃娘娘轻蔑笑了一声,毫无上下文地说了一句,“送谁来都罢了,只要荣国府别把黛玉送来就行。”
银蕊颇有些意外,忍不住问,“为何?”
“可是那位林姑娘?奴婢见过几次的?”
“是呢。”
“林妹妹可是娇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