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顿了顿,重重咳嗽一声,显得自己身子骨也不太好的样子,又想乘机再“说教”几句,却听黛玉红着一双桃花柔美的眼睛,兔子一样望着她,轻声说,“……真的假的,我也不知……”
“我只知……我活该是被丫鬟们取笑的……”
说到“取笑”二字,她银牙轻咬,再也忍不住呜咽一声哭了出来。
老太太见不过去,一边拍着她的背,轻轻安慰她,一边又回头瞥一眼王夫人,声音沉了几分,带着不满,说,“丫鬟们乱嚼舌根,说来说去总是主子们没有管教好。这还要我说?”
王熙凤平日里最是会见风使舵,这一下夹在老太太和王夫人之间,却难得想到一句“明哲保身”,虽然双眉深锁,一副为难样子,嘴上可是一句都不敢乱劝了。得罪了哪个都不行,她闲着没事可不站队。
三春姊妹大气也不敢出,只望望王夫人。她们这么听着,也大抵事明白了来龙去脉。必然是王夫人看着林妹妹碍眼,连带着看着“长得像林妹妹”的小丫鬟晴雯也碍眼,才会私底下传出这话。
除了探春精明聪慧,惜春和迎春平日里只管找黛玉玩,从未想到这贾府是如此云诡烟秘。
直到此刻,迎春才晓得黛玉私底下受了多少冤枉罪,连丫鬟们都能编排她,也难怪她食不下咽了。
只是。
无人敢劝。
一屋子老嬷嬷与大大小小的丫鬟们,更是低眉垂眸,大气也不敢出。
王夫人心底下气得不行,看着老太太这架势,就是今天要逼着她当众认错了。又看看黛玉较弱哭啼的眼睛,心下暗骂:
说你是狐媚子又哪里说错了?一哭二闹三上吊,动不动以饿死饿活来威胁人,还真以为自己是公主命呢。
心底骂归骂,可是脸上还是得端起尴尬笑容,装作一副温柔可亲的样子,微笑着说,“倒也罢了。是该回去说说这些没眼见的丫鬟们。不知哪儿听来的下作话,又私底下乱传,让我们林妹妹受委屈了。”
老太太也点点,声音带上了三分苍凉,说,“我早说过,这大家族要烂起来,就是从这些小事上,到最后宛如白蚁蚀巨木,一点点吞噬殆尽的。”
“别看丫鬟们乱嚼舌根是小事,今日不治,明日大患。”
王熙凤这才送了一口气,也跟着说,“要整顿的。大观园中失窃的、拿错的、乱嚼舌根的、吃酒赌牌的,我都会一并整顿的。那些没正经的都赶出去,别搁着荣国府住着添乱。”
黛玉到底不好多说什么。
毕竟。
王夫人最诚恳最真挚的道歉也就这样了,不能指望她还如何如何。
老太太轻轻拍拍黛玉肩膀,笑着说,“这下安心了?可以吃饭了?”
黛玉只好微微点头,又一下子伏在老太太肩头,啜泣着说,“……原也不是谁的错,是我又多事了……”
“瞎说。”
“哪里多事了。”
老太太立即维护她,笑着说,“这不是挺好嘛?干脆说出来,就好好整顿一下,是好事呀。”
又让鸳鸯去小厨房取了一碗蛋羹来,笑着说,“这是赣州那边送来的鸡蛋,千里迢迢运来的,磕碰坏了好多,只留下几个好的。那边山水养出来的鸡蛋又是不同,你若尝了,从此再也不想吃别的蛋羹了。”
黛玉接过来,轻轻舀了一勺,果然又嫩又滑,蛋清蛋黄滋味不同,点头称谢说,“还是老太太最疼我……”
她撒娇的小女儿姿态,让老太太又是心疼又是怜爱,王熙凤也乘机打趣说,“看看,有这么个小祖宗在,我们这些老的烧不酥的,就没人疼了。”
众人一时都笑了,只王夫人脸皮上一阵青一阵白,总觉得今日是彻彻底底没脸了一回,却又不好破口大骂,只在心底恨恨想,且给她等着。
**
又过了几日,黛玉逐渐恢复饮食,从略吃点清淡薄粥,到逐渐吃各种小点心,又到夹了几筷子鱼肉,终于到最后恢复了正常。
紫鹃直喊“阿弥陀佛”,乐得不行,说,“好姑娘,你前阵子瘦成那个样子,活像潇湘馆外的瘦竹了。吓死奴婢了。”
又指指外面西南方向说,“这几日,听说各房都在撵人走,说是一个主子哪里要十七八个丫鬟侍奉,留下几个机灵的就行了。”
黛玉奇怪,“怎么说?这才是要裁剪例银了?”
紫鹃点头,“正是呢。”
“怕是琏二奶奶借着肃清大观园的名头,正好砍了各房的丫鬟例银。”
“譬如宝二爷,本来是六个大丫鬟,八个小丫鬟,外加四个外院调用的,合计十八个。如今商量下来,大丫鬟只留了袭人、麝月、秋纹等四个,小丫鬟也只留了四个,合计八个。”
紫鹃掰着手指头细细数着,黛玉不爱听,嫌弃说,“别同我算这些,听着脑仁疼。你只说我们潇湘馆这边,是不是也要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