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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几日,只见丫鬟们川流不息从宝玉房里出来,都一个个窃窃私语、摇头叹息。
“这疤痕怎么好不了呢?”
“祛痕膏涂了一罐又一罐,却总也不见好。哎呀,宝二爷这回可是倒了大霉了。”
“听琏二奶奶说了,要是宝二爷当真脸上伤痕留了疤,就让……哎呀,我们做奴婢的也不敢说,但琏二奶奶是当真撂狠话了。”
老太太心疼黛玉,到底是一左一右最好的两间的厢房分别拨给了宝玉和黛玉。
也因此,黛玉这头不胜其扰,不断能听到窗外小丫鬟们偶尔路过时的抱怨声。
紫鹃也颇为惋惜说,“哎呀,宝二爷生得可是贵气着呢,这么脸颊上一留疤,可将来成什么样子了?”
雪雁跟着说,“正是呢。因此听浣碧姐姐她们私底下都在说,琏二奶奶要拿赵姨娘那边试问呢。”
黛玉抿嘴,脸上露出不愉神色,轻轻招手说,“你们有这八卦的功夫,倒不如替我做件事。”
她靠在二人耳边,轻声吩咐。
紫鹃和雪雁都有点吃惊。
紫鹃先忍不住了,小声问,“姑娘,你居然要……!”
黛玉拿食指竖在嘴唇上,嘘了一声,“别说。”
“只做。”
“不说。”
她说得言简意赅,两个丫头跟了久了,哪有不机灵的道理。
因此虽然一个满脸困惑,一个满眼震惊,仍然是听黛玉吩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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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七日,恰好是黄道吉日。宜搬迁。
空空荡荡的大观园,这一下子终于热闹了。
黛玉也懒得挑三拣四,仍然是按上一世的样子,选了中意的潇湘馆。
千竿翠竹,竹影飒飒,再清幽也没有的了。
黛玉正与小丫鬟商量窗纱的颜色,却听外头喊,“琏二奶奶来了。”
王熙凤一身家常打扮,看到黛玉就笑起来说,“你这会子又挑什么窗纱?库房里头有茜色雪碧的半透明帘子,又挡风又不遮光的,让平儿给你送点来也就是了。”
黛玉捂着嘴,轻声笑起来,“凤姐姐,定然又是要托我什么事了。否则哪能平白无故留这么好的纱窗给我?”
王熙凤哎了一声,打趣起来,“听听,这是什么话?就不能指望你做点事了?平时枉费我疼你了。”
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拿出了账簿,让黛玉替她看看,“这里头有些字生僻得紧,看得我脑仁疼,我一个个问你,你一个个答来。林妹妹你可是才高八斗,不问你我问谁去?”
黛玉唇角轻轻扬起,微笑说,“竟也有凤姐姐你为难的事!这账簿可不比别的,你就不怕让我看了,看出多少破绽来?”
凤姐埋汰一句,笑得无比泼辣,大大咧咧说,“白纸黑字写着呢,有什么破绽你只管同我说。我也想晓得这帮子人怎么糊弄我呢。”
黛玉说笑归说笑,还是静下心来,认认真真翻看起来。
看着看着,她笑容就淡了下去。
“这荣国府看着奢华,却到底是出的比入的多。”
“长久下去,终归难以为继。”
黛玉轻声叹息。
王熙凤也是一声喟叹,转眸之间,手指翻过一页,指指一行行笔墨,说,“你以为省亲花钱少?还不是掏空了一样!给怎么办呢?该撑的场面还是得撑着,总不能弄个破破烂烂的园子叫全城的人笑话去?!”
黛玉盘算了一下。
是了。
上一世荣国府败落,就是在元妃省亲的鼎盛时期开始转折的,一场大观园夜宴耗尽荣国府多少财力物力。
按理说,荣国府被抄,贾家没落,原本不是该她操心的事。
可这一世父母俱在,若娘亲亲眼看着贾府没落,一定会非常难受的。更何况这里诸位姊妹,除了宝钗与她争锋相对之外,待她皆是不错,她也不忍看着她们一个个家破人亡,消香玉陨。
重活一世的代价,是替虚空金字完成“拯救金陵十二钗的夙愿”,也是她自己心头的愿望。
她终究本性淳良,想着每个姊妹都好好的。
可难就难在,怎么才能挽大厦于将倾呢?
烦。
为啥要她这么一个小女孩子,想怎么复杂的事。
黛玉揉揉额头,眉间阴影落下。
王熙凤忍不住笑起来,“你帮我看账簿,也是在帮你自己。”
黛玉诧异,“嗯?”
王熙凤理所当然地接口说,“我也不说破。免得女孩子家的脸皮薄呢。”
黛玉这才想到,上一世的时候,王熙凤曾经当着众人的面打趣过,“吃了我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家当媳妇”。哎呀,这凤姐儿还是老想法呢,以为她和宝玉……呵,她才不要和宝玉有什么瓜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