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天任一夜未眠,辗转反侧,唉声叹气,满脑子都是四凤。
转天,他没有出摊儿去干他养家糊口的营生,而是无精打采地坐在门槛上直勾勾的发愣,连早饭都懒得吃。
有人跑来告诉他,告示已经贴了出来,今儿正午时分,二狠子就要挂站笼了。
这个消息不亚于晴空霹雳,叫于天任万念俱灰。
他跟着人们去往西营门,但他不是看热闹去的,他只想能借机跟二狠子说几句,问一问二狠子还有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到了之后,见到一副新打的站笼摆在空地上,二十几个端着枪的军警恶汹汹地维持现场秩序。有几个拿鞭子的,见谁越过那条白石灰的界线,立时上去就是一鞭子,才不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小。
不一会儿,又来了许多身穿“黑虎皮”的“副爷”,其中居然包括了三等巡警李长生。
长生的手里提着一条一米多长的棍子,无精打采地驱赶那些不守秩序,企图越过界线的人们。
过后,于天任才知道长生央求局长将他暂调到小西关辖区,只为能最后看一眼二狠子这个好哥们儿。
差不多快到吃晌午饭的钟点儿,二狠子让人带了出来。
于天任只看了一眼,便不由得从心底为二狠子感到惋惜。
二狠子真不愧有着一把硬骨头,人几乎已经不成人样了,却仍旧以一副睥睨天下的姿态出现在津门父老的面前。他昂首阔步,他高唱“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他表现出来的,完全是一副毫不畏惧死亡的豪杰气概。
人们纷纷为他叫好,高呼着:“好汉、好汉、好汉……”
这叫他十分得意,他此刻最想得到的不正是这“好汉”的美名吗。
“二龙!”于天任在人群中高叫着二狠子的大名。
可惜,他的声音被海浪一样的喝彩声给淹没了,任他叫破了喉咙,二狠子就是不往他这边看。
倒是长生的面孔映入了二狠子的眼窝。
二狠子朝着长生呲牙一笑:“哥们儿,多吃点儿,你好歹也是穿官衣的,瘦的好赛干巴鸡,叫人笑话。”
长生朝他惨笑,问他:“有嘛话让我捎给家里吗?”
“告诉我妈,好好照顾自个儿。”
“四凤呢,有话捎给她吗?”
“让她早点嫁人,再不嫁人就成老闺女了。”
“二龙!”
于天任好歹挤到了二狠子能看见他的地方。
“榆木疙瘩,记得早点娶我妹子过门。”
二狠子咧开布满血痂的嘴唇,朝于天任笑。
“二爷,别磨叽了,大伙儿等着瞧您‘高升’呢?”
二狠子身后,一个负责押解的“副爷”,打趣着对二狠子说。
“得嘞。”二狠子朝那个“副爷”一呲牙,“借你吉言,二爷我这就步步高升。”
说罢,迈开大步,径直朝着那副新打的站笼走了过去。
“哗啦”一声响,铁锁链被人拿开,木栅栏一开,“副爷”说:“二爷,请吧。”
二狠子缩脖进到站笼里面,赤脚踩着两块厚重的青砖,将头颅从木枷的上方探出去。
两个上了岁数的“副爷”,熟练地给二狠子的颈部套上了大枷,“咔吧”扣上锁头,二狠子纵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从木笼中逃脱。
二狠子的脸很快就变成了紫红色,他的脚后跟根本没法放平,只能用脚趾支撑着身躯。如果身上没有伤,他兴许还能支撑几个时辰,奈何他被打得遍体鳞伤,尽管他强忍着痛苦,抵命支撑着,但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因为体力不支,而被吊死在站笼中。
于天任看在眼里,难过在心头,他终于明白为嘛一块砖头要价一百个大洋了。如果此刻二狠子的脚下多一块砖头的话,就可以少受很多罪,甚至有可能熬过这一劫。
一个时辰后,二狠子的眼球凸出眼眶,嘴唇变为乌黑色。围观的人们仍不住的起哄架秧子,让二狠子再唱上一段儿。
二狠子张大着嘴,咿咿呀呀,唱得荒腔走板,却仍卖力的唱着。
又过了两个时辰,二狠子那双凸出眼眶的眼球逐渐变为红色,像是要随时爆裂的样子。
二狠子已经唱不动了,他的舌头从口中吐了出来,竟有半尺多长,活脱脱像个无常鬼。
于天任清晰的看到,二狠子的双腿在不停的打颤,分明已经没有了体力,却仍在强撑着。
长生走到一个长官模样的人跟前,先敬个礼,接着跟那个长官说话,似乎是在为二狠子求情。哪想到换来的却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子,外加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
长生无奈的退到一旁,直勾勾望着快要彻底支撑不住的二狠子,却什么也做不了。
终于,二狠子支撑不住了,秽物顺着裤腿落在脚下的青砖上。再有一会儿,他就要彻底绝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