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说,二狠子是非变肉糜不可的。
可随之而来的一声枪响,把他的小命暂时给保住了。
十几个“八尺半”,端着大枪围了上来。
光棍不斗势力,那些个想要结果掉二狠子性命的恶汉,立马闪退一旁,一个个缩着脖子,跟斗败的鹌鹑似的,连大气都不敢喘。
所谓“八尺半”是津门父老对于军爷的称呼,当然,更多时候称呼他们是“丘八”,往往还要在“丘八”二字前面加上“贼”、“臭”、“烂”、“死”这类带有诅咒意义的字眼儿。
既然已经有了“丘八”的称号,为嘛又要多加一个“八尺半”的称号呢?还不是因为“丘八”不论身高,一律身穿八尺半布做的掛子,以至于多数人邋里邋遢,没有半点军人的威严,倘若歪戴军帽,妥妥一个兵痞。
有个大个子的军爷大踏步走到前面,用一双黑中透亮的大豹子眼朝两旁扫了扫,接着用一口鲁北腔厉声训斥道:“他奶奶个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在公众场合动刀动枪,电线杆上拴鸡毛——你们好大掸子!”
有个恶汉见势不妙,赶紧上前,先给军爷敬个礼,而后赔着笑脸,小声在军爷耳根下面嘀咕了几句。看得出,他是在跟军爷套交情。
哪想到,军爷压根不给他面子,先是赏了他一记耳光子,紧跟着破口大骂:“你奶奶的熊!刘德山算个球,他再大还大得过俺们褚督军!你不提他,俺不生气;你一提他,俺很生气!”
话音未落,一把将挎在腰间的“盒子炮”掏出来,拿黑洞洞的枪口抵着那条吓得脸色苍白的汉子的额头,“俺给你脑袋上来个眼儿,叫你清楚清楚到底谁才是天津卫的瓢把子!”
“军爷饶命!小的还有下情回禀!”
接着,那个汉子又小声嘀咕了几句。
军爷听完,嘿嘿一笑,将“盒子炮”放回枪匣,“你说得可是真的么?”
“我敢骗我爸爸,也不敢糊弄您老人家。”
“行了!既然都是自己人,那就好说了。”说着,指着血人一般的二狠子,吩咐左右:“把那个小子给俺拖回去。不许打他,俺要活的,死了就不值钱了。”
如此,只剩一口气的二狠子让“八尺半”如同拖死狗一样给拖走了,至于最终拖到了哪所衙门,暂时还没人知道。
至于那位军爷得到什么样的好处,自是只有有限的几个人知道。在人家的手里,二狠子不再是人,而是一件货品,人家想将他怎样就能怎样,想开多高的价码,亦或再低的价码,也全由人家说了算。
……
于天任到了二狠子家里,正撞见老太太拿鸡毛掸子照死里打三凤,没见着四凤的人影。
于天任赶紧将老太太手中的鸡毛掸子夺下,问她干嘛这样,万一打坏了三凤可咋办。
老太太一屁股坐在地上,拍打着两条腿,又哭又嚎,撕心裂肺的诉说着自己的不幸和委屈。
于天任平生最见不得老人家在自己的面前哭,赶紧蹲下来好一阵劝。
二狠子的娘好歹算是不哭了,一把抓住于天任的手:“小天子,你跟老二是发小兄弟,他有难,你不能不管他!”
说罢,又哭嚎了起来。
于天任赶紧又是好一通劝,才终于叫老太太暂时停止了嚎叫。
“您放心!我就算砸锅卖铁,我也要把二龙从火坑里拽出来!”
于天任打下了包票,至于能不能把人救出来,他压根没底,这些话不过是哄老太太的罢了。
“您老知道二龙被关在什么地方吗?”
“我一个平时连门都不出的老婆子,哪知道他让人关哪里了。孽障呀孽障,你为嘛就不往正道上走呢……”
老太太再一次哭嚎了起来。
于天任只能继续说好话宽慰,他的耳朵已经快要聋了,心里面乱糟糟的好似一团麻,他恨自己没有生在有钱有势的人家,发小兄弟如今遇了难,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倘若自己再挨顿打,能换来二狠子的自由,他甘愿再叫人毒打自己一顿,两顿也行,三顿不行,他担心自己会被活活打死。他死了,他娘就没人给养老送终了,四凤也就成别的男人炕上的女人了。
终于,老太太再一次止住了哭嚎。
于天任趁机问:“四凤哪里去了?怎么没见着四凤?”
“她出去打听去了,这都出去大半天了,连个人影也没见着。儿子丫头全都不着调,我这命咋这么苦呀……”
老太太好歹没有如先前那般又哭又嚎,仅仅是抽泣,看来已经没有哭嚎的力气了。
三凤光着身子,瑟缩在桌子底下,傻人说傻话:“二龙让人打死了,四凤叫人睡了,娘嗝屁着凉了……”
“小冤家呀,你说得什么话!我死也要拉你给我垫背!”老太太腾的窜起来,抓起笤帚这便又要打三凤。
于天任赶紧拦下,“您真要打死亲生女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