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三爷刚进胡同,就被一个黑影给拦住了。
天黑,他一时没能看清是谁。
那黑影正是二狠子。他有话要问常三爷。
常三爷经历过大阵仗,别说拦路的是人,哪怕是鬼,他也不惧。
“上家里坐坐去吧。让你嫂子弄俩菜,咱哥俩儿喝两盅。”
常三爷说话客气,并且是发自真心的真客气,而非虚头巴脑的假客气。
“不了。”二狠子语气冷冰,没有丝毫热情,“我清楚,你常三爷是个仗义人物。我只要你一句话,关大少是谁给弄死的?!”
“我不知道。”常三爷语气平稳,不带丝毫慌张。“你走了以后,我让人把关大少送出了车站。至于他去了什么地方,又是让什么人给弄死的,我一概不知,信不信由你。”
二狠子沉默了片刻,说:“我信你。”
接着,抱起拳头,“常三爷,兄弟着了算计,您能不能帮兄弟个忙?”
“只管说。”常三爷快人快语,十分爽利。
“我想借你的门子上关外。”
“关外冷。你人生地不熟,去了不一定能站得住脚。”
“能不能站住脚,总得试试才知道。我只问,您到底肯不肯帮我这个忙?”
常三爷沉默片刻,说:“明晚八点,你去三号站台,见着个满脸大胡子的人,你跟他说,你要买煤炭过冬。他会问你,这才九月天,你着什么急。你跟他说,你家里老人有风湿,不等天冷就得烧炕。他问你,要买多少。你说,要买一车皮。然后他就会把你送上车,这一路上你只能趴着不能站着,饿了渴了都得忍着,有屎有尿拉裤兜子里,能不能活着到地方,看你自个儿的造化了。”
“我这里谢过您了。您放心,我二狠子但凡有发迹的一天,绝对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
“你好自为之。”常三爷朝他抱了抱拳,叮嘱道:“那个大胡子是个‘路不平’,你去了三号站台,准能找得着他。好了,我该回家了,就不请你到家去了。”
“三爷好走。”二狠子拱手相送。
常三爷走了几步,扭回头来:“二狠子,有些事儿按下去比拎起来强,别给自己找不自在。”
说完,转回头去,一直进了胡同深处。
二狠子直起腰,嘟哝道:“不拎起来,我这口气出不来。”
常三爷的话是好话,劝他不要再闹出动静来,只须找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安稳躲到明天晚上,他就可以免费搭车到外地去。
可惜,二狠子打小就不是老实孩子,越是不让干嘛他就越是要干嘛。
他必须要去见一个人,那人是个使斧子的好手。他认为关大少的死,是那人下的黑手。
……
“家有人吗?我大哥在家吧?”
海河边上一个小破院的院门被二狠子给叫开了。
开门的是个妇女,三十上下的年纪,身形偏瘦,个头不高,走路有些气喘,像是刚害过病的样子。
几句话过后,那名妇女准许二狠子进了院。
一个七八岁、虎头虎脑、眼珠子贼大的小小子儿从屋门跑了出来,仰着脏兮兮的小脸儿看着二狠子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咧着缺了两颗门牙的嘴,笑着跟二狠子示好。
二狠子上前用手摸着小小子儿的头,“都这么大了。你认得我吗?”
“不认得。”小小子儿摇头赛拨浪鼓。“你来我家找我爹,就是我爹的哥们儿了。对吧?”
人小鬼大,说话甜呵呵的不招人讨厌,看来是娘教的好。
“给,拿着,给你的。”二狠子将两个鼓鼓囊囊的油纸包硬塞到小小子儿的怀里。
小小子儿将过了河的大鼻涕猛地往回一吸溜,在嘴里吧唧了几下咽进了喉咙里,撑开两个鼻孔隔着油纸玩命吸油酥的香味儿,忍不住发出傻兮兮的笑声。油酥八件香油炸,小孩子没有不爱的。
“小虎子。”孩子的娘喝了一声。“还不请人上屋里坐。”
原来这小小子儿乳名小虎,看他那虎头虎脑的劲头儿,倒还真像一只小老虎。
进到屋里,没等坐下,二狠子将两瓶酒、两包酱货,外加一包茶叶,放在点着煤油灯的方桌上。
小虎子的娘虽是家中女主,却在二狠子面前显得格外拘束。倒是二狠子一点也不见外,坐下后逗小虎子玩。
二狠子看过了屋里的环境,虽然没有几件像样的家当,贵在收拾的干净。美中不足的是,墙壁与顶棚被煤油熏黑,使人感到有些许压抑感。
隔岸不远,就是租界,五色电灯闪烁一宵,把黑夜照得好赛白天。
仅是咫尺之遥,穷家的破屋与租界的洋楼却有着天壤之别。或许,这就是天堂与地狱的对照吧。
“干嘛不用美孚灯油?又扛烧,又不辣眼珠子,还不用担心熏黑了屋子。”二狠子随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