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老五,我知道你在家,麻溜开门,少在屋里装死。再磨蹭,我一把火烧了你的王八窝!”
二狠子抱着肩膀,立在一处破屋外面,朝里面咋呼着。
“这才几点呀……”破屋里有人抱怨,“我这正做梦呢,刚抱着个小媳妇儿,还没等解扣子,你这就报丧来了,你晚来会儿不行吗……”
“少啰嗦,赶紧开门,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起,见过懒的,没见过你这么懒的,睡睡睡,早晚睡死你!”
屋里有了踢踏声,似乎屋里的人走路不利索。
门开了,一个三十几岁的秃头汉子迷迷瞪瞪地出现在了二狠子的面前。
二狠子一把将他推开,迈大步进了屋。
那人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原来,他只有一条好腿,另外一条是条木头棍子,难怪走路发出踢踏声响。
“把门开着,屋里这么大的臊气味儿,你不怕熏死呀。”
二狠子捏着鼻子,大咧咧地往破圈椅上一靠,翘着二郎腿,抖着脚尖,很是嘚瑟。
屋里很乱很破,没一样像样的家当。地上厚厚一层瓜子皮儿,混杂着烟头烟灰,不知多少日子没有清扫过。炕头下面,有个用来盛尿的大号铁皮桶,桶里的黄汤满满登登,几乎快要泱出来。
这样的人家,一看就知道没有女人。换言之,但凡有个女人,家里也绝不会是这副邋遢模样。
木腿男人晃晃悠悠来到炕边,往炕沿上一坐,顺势往后一仰,闭上眼皮,对着房顶说话:“你找我没好事。说吧,想干嘛?”
话刚说完,呼噜声便紧跟着响了起来。
这人的心足够大,大到不在乎一切的程度。
“嘿呦!你也太能装死了!”
二狠子上了脾气,随手抓起一个破茶碗,朝那死猪一样的邋遢汉砸了过去。
“哎呦!”那人捂着额头,“你想砸死我呀!”
“麻溜滚起来!不然我把你那条腿也废了!”
“倒霉,倒霉呀。落到后娘手里喽——”
邋遢汉嘟嘟囔囔,不情愿地坐了起来,耷拉着眼皮审视着二狠子,半晌才冒出一句:“找我干嘛?”
“帮我找俩人。”
“你看我这副倒霉德性,能帮你找人吗?”
“不用你出头,你只管找人传个话,让那几位在老龙头混饭吃的爷们儿给我行个方便就行。”
“你拿我找乐吧?”邋遢汉总算把眼皮抬了起来,“我这条腿怎么废的你还不清楚?当年人家留了话,我再敢靠近铁路一步,就要我拦腰变两截。你少害我!”
“你耳朵里塞了驴毛了?”二狠子瞪了眼珠子,分明上了火,“我不说了么,不用你出头,只要你传个话。那些人过去跟你混饭吃,现如今你是废了,可他们不能不念你当年对他们的好!老龙头不是我能‘干活’的地方,我不想跟他们结仇,所以我才找你,要你帮衬一把。”
邋遢汉低头不语。
好半天,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唉——
这邋里邋遢的汉子是贾老五,生在沈庄子,长在沈庄子,倒霉在沈庄子。
贾老五自十几岁起,就靠着“吃”铁路过活。
水浒当中,有位“插翅虎”雷横,贾老五用着跟雷横一样的诨号,也是“插翅虎”。
公元一九一二年,还是有皇帝的年月,津浦线全线通车,长度足有一千多公里。打这一年起,挨着铁道的几个庄子就开始忙活了起来。男女老幼,农活不干了,全指着铁路吃饭。久而久之,形成一股大势力,名曰“黑旗队”。
不说旁人,只说贾老五。十几岁的时候,开始跟着一伙子哥们儿扒火车“下货”。
那么老快的火车,别人光是看都感觉瘆得慌。可贾老五一伙,见了风驰电掣的火车非但不惧,反倒开心的不行。在他们眼里,火车不是火车,而是一条条金龙,逮住了金龙就能吃饱,逮不住金龙就只能饿肚子。
火车飞驰而过,贾老五飞奔追赶,靠近之后,犹如一只肋生双翅的飞天虎,嗖嗖几下到达车顶,甭管是闷罐车还是敞篷车,也不管车上是煤炭还是面粉或是布匹,见着什么就往下面丢什么。
车上有人负责扔,下面有人负责接。眨眼工夫,火车上的东西上了马车,留下自家够用的部分,其余的拉到黑市贩卖,得了钱按功劳大小分账,谁也不偏,谁也不向。换言之,这叫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人失脚让车碾死,此倒霉鬼的家小就要有那些活着的哥们儿负责照应。拿命混饭吃,谁心里都有数。
那么贾老五的一条腿莫非是失脚而被火车碾掉的?
没错。贾老五的那条腿的的确确是被火车碾掉的。但并非是失脚导致,而是失口导致。也可以说,他的嘴给他的腿惹祸,这才让人把他的一条腿按在铁轨上,让火车带走了一部分。
“吃”铁路饭,要遵守一条规矩,那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