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孚谕带兵十年,从他未及冠时便跟着军队在外征战,他杀伐果断,对待敌人亦心狠手辣,击退犬戎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派部下追回了逃跑的朔阳县县令,当着边疆百姓与众将的面,将此人活剐,以儆效尤。
但李孚谕对待百姓却仁和,战后拿出自己的俸禄安抚流民,补贴军用,在边境建立起了极高的威信与仁名。
犬戎人兵败逃走后,李孚谕传召了手持衙门信物,集结百姓并率领他们逃去连溪县避难的徐嘉淼,他认为此人当机立断,偏是个小小的末流衙差,深觉此人被埋没,起了惜才之心,然而徐嘉淼也是实在,直接回绝并直言他是受人指点。
小小的朔阳县人才辈出,而对方名讳却无人知晓,李孚谕不信这世上真有什么淡泊名利之人,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立刻派人下去严加彻查,终于发现了一点让他大为吃惊的蛛丝马迹。
距离犬戎人攻城之祸已经过去了半个月,朔阳县正在重建中,北街由于靠近城门,犬戎人闯进来后最先受创,亦是死伤最多的地方。
先前那些从拂春楼救出来的女子,程允棠为她们买下了一个绣坊用作未来谋生的去处,然而绣坊地处北街,尽管程允棠第一时间便派人前去相救,那些女子还是死的死,残的残。
由于县令畏敌逃跑,普通百姓手无缚鸡之力,犬戎人入朔阳如入无人之境,死了太多人,婉音被从绣坊救出来时,连哭都哭不出来,她无助地望着从前相依为命的伙伴全都惨死,满大街的尸体,第一次产生了要像父亲那样为生民立命的想法。
秋分前,当燕回抱着燕二里的骨灰回到城南时,才发现他的家早就被战火烧毁了。
前段时日他已经哭了太多次,好像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了,此刻看到这样的景象时心中竟然很平静,甚至自嘲地笑了一声。
燕回从角落里翻出来一个铁锹,开始给燕二里挖墓坑。
他神情平淡,一言不发,只是低着头挖土,因为战事,县学的入学时间也往后推迟了许久,他现在没有能去的地方,挖完了墓坑,将燕二里埋进去,然后便坐在墓前,砍了块木板,亲手用刻刀给燕二里刻名字。
程允棠自从战事后似乎有很多事要忙,几乎七八天才能见到她一面,但她还是抽空陪燕回回来将他父亲埋葬。
小院已毁,没有再重建的必要,程允棠环视一周,待他忙完,轻声道:“县学的入学时间推迟到什么时候了?”
“一个月后。”
“嗯。”她点了点头,“县学会提供衣食住行,你去了那儿后便安心读书,其余的事情,莫要再多想了。”
见燕回还是垂着眸不语,她道:“虽然这话听起来不好听,但……燕回,人都是要向前看的,你过得越好,你爹才会越欣慰。”
“我知道。”
他低低道,似是怕程允棠担心,说完又抬起头,浅浅地笑了一下,眸中却黯淡无光,“我会振作的,程娘子,您不要为我费心。”
话音落下,程允棠沉默许久,半晌才道:“是那日我强拉着你离开,没有让你及时将你父亲带走,你心中怨我是吗?”
“不是……”
燕回连声否认道,他不敢直视她,眼底的情绪很乱,几次欲言又止,却又垂下目光,低声道:“我很怕,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实在是……我总怕我再奢求什么便会失去什么,那我宁愿什么都不要。”
“没什么好怕的,燕回,就像你当初同我说的那样,想做就做,不要去计较后果。”
他依旧低着头,程允棠走上前一步,停在他面前,“燕回,抬头。”
她道:“抬起头,看着我。”
燕回犹豫地掀起眼睑,目光虚虚地落在程允棠身上。
她沉声道:“我也曾从极盛处落进谷底,我以为什么都将离我而去,我懦弱、胆怯,只想苟延残喘,可后来我觉得我错了,大错特错,我的生死、高低,要掌握在我自己手里,我越低头,踩在我头上的脚只会越狠。”
燕回微微睁大眼睛。
“旁人觉得我便如一滩死水般再也掀不起什么波澜,可我偏不,我要站到高处,要那些人一辈子只能仰视我,所以不要怕,你尽管往前走,就像你从前说的那样,明白吗?”
这些话锐利而凶狠,让他想起几年前自己还在受人欺负时在巷子里遇到那个人。
“是你给了他们欺辱践踏你的机会,只要他们杀不死你,就别吝啬你的獠牙,你的拳头。”
记忆中模糊的身影与面前的女郎近乎重叠,有什么从脑海中一闪而过,燕回嘴唇翕张,忽然意识到什么,“你……”
他刚开口,余光里倏地出现一个陌生的人影,不知道为何,他直觉来者并非善类,下一刻,数个人影从小院竹林中涌出,寒光乍现,燕回动作比头脑更快,猛地将程允棠拉至身后。
“小心!”
他从腰间拔出锋锐的刻刀,反应迅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