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知府前几个月一直在招兵买马,他很重视犬戎时常骚扰边境这件事,再加上有上一任那些不作为还压榨百姓的官员作对比,大家都很感激敬仰他,终于在秋收前,犬戎又一次大规模越过边界烧杀抢掠时,知府大人派兵驱逐并将他们打得措手不及,犬戎残兵只能狼狈逃窜,接着军队乘胜追击。
燕二里在主家完成了夏秋的工活,领了半年的工钱,恰逢县学的录取名单张贴后燕回榜上有名,燕二里喜笑颜开,去领赏钱时嘴角一直扬着,相熟的工匠奴仆纷纷向他道喜,连那抠搜小气的主家都多给了他一笔赏钱。
唯有主家的那位小公子不太高兴,他不学无术惯了,胸中装不住半点墨,但在县学考场上遇到工人的儿子不说,偏偏对方考进,而他名落孙山,更是气得睡不着,碰见燕二里来领工钱,抱着臂骂道:“死瘸子,爹俩都一副穷酸样,你们这辈子的福气也就用在这了!”
燕二里为人憨厚老实,从不与人起争执,唯有这个从外面捡回来的野儿子是他的逆鳞,闻言笑容一垮,当场发了怒,将方才主家给的赏钱重重掷在对方脸上,骂骂咧咧好几声,只领着自己本该有的工钱拖着瘸腿不卑不亢地走了,“老子不在你家做工了!”
“死小子,你他爷爷的才没福气呢,一脸衰相。”
他一边走一边骂,一生气就心肝疼,想到儿子才好受一些,明日燕回就要启程前往县学就读,在此之前,半字不识的燕二里倏然突发奇想,人生第一次踏进了书肆。
他穿得破破烂烂,衣服上打着好几个补丁,年纪大了,瘸了一只的双腿再也无法支撑他长久地走路,他只能拄着一只拐,歪歪扭扭地钻进店中。
伙计见他这一身埋汰样,有些不悦,伸手赶苍蝇似的,“去去去,怎么跑这来要饭了。”
“要你奶奶个腿儿!”
他想起几个月前,燕回坐在院子中,连油灯都舍不得点,借着抓来的萤火虫和还未完全黑透的天色抄书,毛笔都要用得炸毛了还不肯扔,从那个时候开始,燕二里就决定,要给他买一只最好的笔。
他从腰包里翻出银钱,“老子有钱,老子要买笔!”
伙计见他神情认真,不似开玩笑,只好不情不愿地让道。
燕二里嘴里嘀嘀咕咕,他身形矮小,佝偻着腰挤进人群,案台上陈列着文房四宝,他看不懂好坏,只道:“俺要最好的。”
伙计狐疑地瞄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指了指,道:“这个就是最好的。”
他伸出手,比划了五个指头。
燕二里疑道:“五文?”
对方摇了摇头。
燕二里嘴角一抽,“五两?”
“没错。”
“滚吧,什么破玩意这么贵,俺要死要活一年到头才拿十来两工钱。”
伙计翻了个白眼,吼道:“你爱要不要,这品质,只会有价无货,等你下次再来问,可能就翻倍了!”
燕二里脸上的五官皱在一起,他杵了半天,终于豁出去般从腰包里掏出今早主家刚给的工钱,心痛地拍在桌上,“拿去拿去,俺就要这个,给俺包起来。”
“得嘞!”
伙计麻利地将笔用盒子包好,递给他时还笑脸盈盈的。
燕二里嘴里嘀嘀咕咕的,一边接过一边道:“什么破玩意要这么多钱。”
他骂完了,又想到这东西是给他儿子的,想到儿子燕二里又笑了起来。
从书肆到家的路途不算远,燕二里拄着拐杖慢慢走着,他怀里抱着新买的贵重的,他认为最好的毛笔,在心里畅想着未来儿子拿着它去州学,去他嘴里念叨的什么杏延学宫,他很快会长大,娶妻生子,自己可以安静地坐在院子里,冬天晒晒太阳,夏天吹吹晚风。
他生来残疾,天生瘦小,没有如父母期望一般做一头可以拉二里地的牛,少时被遗弃,他靠与野狗争食长大,中年时在从雪地里扒拉出一个孩子,又瘦又小,干瘪得像是腌萝卜,可是一转眼,他就这么大了。
从将他捡回来那年开始,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
燕二里一直觉得自己运气很差,命不好,可现如今他却庆幸,他将一辈子唯一的运气与福气用在了捡回燕回这件事上。
如同每一只会在屋檐下筑巢的家燕,他会成家,会远去,可他的根扎在这里,燕二里却只希望燕回飞得越远越好,不需要记得他这个瘸腿老爹,不要他扎根,要他腾飞。
正想着,地面猝然震动了一下,燕二里一时脚下不稳摔倒在地,扑得满面灰尘,他紧紧抱着盒子,一点没让它磕到,拐杖甩得很远,燕二里拖着瘸腿往前爬,他脸贴着地面,听到了由远及近,纷乱的马蹄声,他愣住了。
年老而经验丰富的老木匠对这种声音很敏感,他几乎一瞬间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又一声巨响,远处的瞭望塔轰然倒塌,燕二里抱着盒子回过头,看到密密麻麻的犬戎人骑着马,挥舞着砍刀冲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