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半年光景,许多人已经明白,皇上虽年幼,但早早就得了固执难驯的皇帝病。
从另一个视角看,他们的确试图驯化一个符合自己利益的皇上。
大明朝传到现在,开国时武将势强文官势弱的局面早就不复存在了。
如今是文官势强,武将势弱。
但大明边关小战大战不断,武将马革裹尸,文官歌舞升平。
他们这场劝谏更多的是维护自己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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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看完那场直播,朱翊钧已经连续半个月情绪低落。
殷朗见他每日食不甘味、寝不安席,没日没夜学习,还要进行阅兵、农耕训练,十分疼惜。
一日,殷朗趁着朱翊钧闭目养神,大着胆子仔细打量他。
朱翊钧似感受到般,问:“殷公公作甚这样看朕?”
殷朗见他并不未睁眼,轻声道:“万岁爷,你这段日子瘦了许多。奴婢求你千万要爱惜身子,许多事操之过急不得。”
原本婴儿肥的小脸迅速消瘦下去,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生出许多威严,与疲倦。
朱翊钧明白缘由。
自从那两场直播以后,他似能看到大明江山满目疮痍,百姓流离失所,未来的亲儿子东躲西藏,最后像小猪仔一般被烹煮的画面。
一起都令他疾首痛心,也令他一时分不清两方世界的界限,有种庄生晓梦迷蝴蝶之感。
半晌,朱翊钧睁开眼睛,紧盯着殷朗问:“你说,朕是不是特别无能?”
殷朗一愣,“万岁爷何出此言?以奴婢愚见,再没有见过在万岁爷这般大年纪,还比万岁爷更上进的皇帝了。若这样了,还有人要昧着良心诬陷万岁爷,奴婢必要找那人拼命。”
“老公公从小看我长大,心眼偏着呢。”朱翊钧心下一暖。
“奴婢八岁进宫,伺候三代主子,万岁爷待奴婢最好。奴婢是个认死理的,谁待奴婢好,奴婢为了他连命都可以豁出去。”一番话,质朴又情真,“更何况奴婢的话又没有说错,万岁爷勤政爱民,只要长着眼睛都可以看到。”
“老公公把我说得这般好,那我岂能让老公公失望。”朱翊钧打趣。
殷朗宽慰的话,让朱翊钧意识到,不同毕竟是不同,那方世界殷朗无名,只有一个殷公公代称。
而这方世界一切还来得及,还有许多人对自己殷殷期盼。
一次劝谏的失败,不会阻挡言官意图向皇上灌输那些故步自封、自以为是的大道理的脚步。
他们只会打着“正君道”的幌子,越挫越勇。
以御史周友山为代表的十几位四品以上文臣,用极其愤慨的陈词上奏,猛烈谴责三位辅政大臣尸位素餐,要求除了谭纶以为的帝师履职尽责,又苦口婆心劝皇上切莫玩物丧志。
他们道:习武将之道不值得国君浪费工夫,我大明武将个个骁勇善战,又忠君爱国。
朱翊钧质问:大明是洪武帝马背上打下的江山,以武立国,一国之君如今连军事都不习,是不是有违祖训?
一国之君,连普通军事队列、武器辎重之需都不知道,还去阅兵岂不是可笑?如何让众将领服气?
又厉声问:你们是不是居心叵测,想要让朕失了军心?若有再奏,朕必将重罚,绝不会姑息养奸!
御史周友山以为此次纠集的言官足够多,分量足够重,气势足够强,结果所有人铩羽而归。
三位阁老再次没有站在他们这一边。
于是,在并看起来还算平静的表面,他们正酝酿着新一轮更猛烈的攻击。
御史周友山先命令他的几个小跟班参奏,并承诺他们若真被处罚,给他们记上一功,并定会找机会重新启用他们,给他们相应的补偿。
若他们未被处罚,那下一次考核升官,他定帮他们操作一番,让他们得偿所愿。
这么大的萝卜吊在前面,可见此次参奏的内容之凶险。
他们细数三位阁老“劣行”,如高拱当首辅期间,独断专横,飞扬跋扈,排除异己;张居正与贼人冯保勾结,欺上瞒下,打压同僚;高仪与商人谋利,鱼肉百姓。
控诉了小皇帝万历。奏道:皇上无知傲慢,不学无术,拒谏饰非,朝廷奸人当道,乌烟瘴气。万望皇上闻过则喜,纳谏如流,还朝廷清明。
引经据典自然少不了。
收到奏疏时,朱翊钧和三位阁老以及兵部尚书谭纶正在商议如何加固边疆长城,如何筹集军饷,如何更新武器……
朱翊钧还在学习阶段,认真听他们讨论,并不插话,时不时问两句不懂的地方,四位大臣毫不保留地教导,对于他们来说,培养出一代名垂青史的圣君是辅臣最向往的功勋,没有之一!
司礼监秉笔太监张宏、孙海等人,从一大堆的奏折中看到五六本内容差不多的奏疏,连忙挑拣出来,送到文华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