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座四层高的高楼,每一层都带着回廊,正脊鸱吻扶栏花雕,高大繁复,与五柳巷的狭窄格格不入。
可就是这样的格格不入,却更让这北门楼显出气势来。远远地,王之便看见那石阶抱厦上已有不少来往之人。
待随着齐芙走过去,离得近了,王之才终于看清,一楼檐下悬着一块大匾,上刻“北门楼”三字。
吵嚷的人群中,齐芙回头看他,借着男装的便利,一把拉住他衣袖,“跟我来。”
虽还未到午时,北门楼已是食客熙攘。幸而齐芙对这里很是熟悉,拽着王之直上四楼,在一片片人声轰鸣中寻到个空位。
齐芙的眼里只有香煎鸡,而王之眼里只见她跑动之时衣袂翻飞,笑如春花。
齐芙心情极好,全然没注意到王之的神色。待点完了菜,挥退了小厮以后,才见王之两眼有些发愣。
圆溜溜的眼睛一眨,齐芙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笑着问他:“在想什么?”
王之回魂般一惊,颇为尴尬。知道自己走神被她捉住,一时慌乱,便不免胡乱说些话来缓解气氛。只是“娘娘”两个音还未全部发出来,就被齐芙眼神一击,生生哽在喉中。
咽了下口水,还是放低声音,换了更为温柔的语气,很小声的问道:“都点好了?”
齐芙却不打算放过他,手肘撑在桌面上,往他面前一探,圆圆的杏眼中闪着狐疑之光:“我从未见你像刚才那般走神,可是心里有事?”
王之不答,实在是不知如何作答。
齐芙却自顾自替他着想起来,心念思转间,轻声道:“今日你同我出来,心里可是还在挂念校事司的事儿?”
校事司?
她如此说,倒叫王之哭笑不得了。这天底下除了她,还有什么事值得自己心心念念呢?
王之摇头,很快从方才的慌乱中镇定下来,看一眼喧嚣的四周,想要解释:“也不是,只是......”
话还未说完,小厮一声高且长的唱声从身后响起,打断了二人对话。
“来了客官!您的香煎鸡!”
齐芙的注意力立刻被香煎鸡吸引了,王之笑着叹气,将方才的话咽了回去。
对齐芙和王之来说,这样的片刻,无论前世今生都是极难得的。像从囚笼中被放出的鸟儿,满心的自在与欢喜,终于不用再加一分一毫的掩饰。
只是不曾想,即便出了宫,这样的好情绪还是会被那个人打断。
王之耳力极好,在吵嚷的人声中,很快便准确地捕捉到“陛下”二字。唯恐齐芙听了不悦,下意识就想开口说话,将她的注意力转走。只是目光一及,在齐芙的神色中,王之已知晚矣 。
她已经听到了。
邻桌的声音还在继续,是两名男子在讨论魏杞泽巡狩之事。其中一人许是酒醉昏头,竟在热闹之地脱口而出“陛下”二字,幸而旁边那人尚还清醒,及时堵住了他的嘴。
就这样短暂的两个字,音低声小,却被齐芙与王之同时听见了。
那两人还在继续说着,只是压低了声音,去了避讳之词,谨慎地聊着。
齐芙执筷的手一僵,心虽不愿,却还是不自主的,将邻桌所谈全数听进耳朵里。
那两人丝毫不觉隔桌有人在听,仍在夸赞魏杞泽天威神姿,且大有越夸越疯魔的趋势。虽隐了“陛下”二字,齐芙与王之却还是全数听懂了。
齐芙在旁听着,两眼之中的悦色越发淡下去。
的确,魏杞泽很会在外做这些姿态。他曾是不受宠的皇子,因着怀冲太子病逝才得以被立皇储。这样的遭遇,在不明内情的百姓看来,的确天然就有亲近力。
加之他继位后既不广纳后宫,又不驱散旧臣,甚至于夏休年方骞这样的老臣霸占朝堂,他也只是怀柔以对,官职俸禄一层层往上加,给足了体面厚待。
即便他容夏休年狂纵,是为了寻他行为错处,并且终用廷杖一举击溃他的文人体面。即便他厚待方氏一族,实则是从即位之初便埋下的一场大棋,最终让整个方氏一族瓦解,堕入永狱。
即便这样,在万民心中,他都是从始至终宽厚仁德的君主,并无什么错处。
齐芙垂眸,转念想到,也正因魏杞泽在外塑造的形象,前世在传胪大典上,虔镜才能成功御前伸冤。
王之夹了一块肉到她碗中,试图拉正她的心绪:“不明真相之人,难免被表象蒙蔽,不必往心里去。”
齐芙抬眼看王之,一瞬默然,转而又笑起来:“这里不好玩了。走,我带你去澹烟楼。”
王之眼前一黑,想起那日在延庆宫中,她狡黠一句,“玉腕红袖,琼卮绿醅,你难道没听过?”
没听过,是真的没听过。王之的人生,除了记忆蒙蒙的幼时,便只剩从前在内卫训所和后来身为庚号内卫的日子。
在那些日子里,他也曾于黑暗中见过舞姬